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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:拂绿,孟远棠没有想象中的无所不能,而我们也远比自以为的要强大。
她说:拂绿,都会好的。
“二公子,小姐没有错!”她突生勇气,抬头直视着崔慕礼,道:“一切都是孟远棠的错!”
“哦?”崔慕礼眉目甚淡,“你从实道来,当夜的详细经过。”
拂绿眼中满是羞愧,屈膝重重跪到地上,泣声道:“说起来,只怪奴婢疏忽大意……当年二夫人将小姐托付给孟家,奴婢与揽霞也跟着小姐去了,舅老爷与舅夫人因钱财之事,待小姐的态度前后有天壤之别,但孟远棠对小姐仍始终如一,奴婢便以为,便以为他是个好人,对他有些许懈怠。”
“那天揽霞回家探亲,入夜后,小姐在里屋睡下,奴婢忙完活正要进去陪夜,孟远棠的小厮忽然来找,说孟远棠有关于小姐的重事与我说,请我跟他去一趟。”
“奴婢当时没有多想,以为他当真有话要吩咐,便跟着小厮出去了。他领着我来到后山,又一直缠着奴婢东说西说,奴婢问孟远棠怎么还不来,他便找理由搪塞,等时间一长,奴婢觉得不对劲时,便瞧见小姐住的院子里火光冲天。”
“奴婢连忙赶了回去,却看到,却看到……”她停了下来,泪潸然而落。
崔慕礼问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奴婢看到孟远棠从小姐厢房里衣衫不整地逃出门,奴婢顾不上他,冲进去找小姐,屋里头已经烧成滚烫一片,小姐她,她缩成小小一团躲在角落,连火快烧到裙摆都没感觉。”拂绿抹着眼泪,哽咽着道:“小姐像失了魂,两手死死扯紧衣裳领口,不管奴婢说什么都没反应,只一声不吭地流眼泪,”
崔慕礼眸光森冷,握拳透掌。
拂绿又道:“奴婢这才反应过来,孟远棠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,他竟然——他竟然想——可奴婢向您发誓,小姐没有让他得逞!她为了保住清白,不惜打翻烛台引燃帘帐,这才险险避过一劫。”
崔慕礼质问:“孟少归与他妻子呢?都死了不成?”
拂绿格外悲愤,“最可恨的便是舅老爷与舅夫人!他们明明清楚孟远棠的所为,不仅没有斥责他,反而来威胁奴婢和小姐!他们说小姐是孤女寄人篱下,没有人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,若敢声张此事,他们便反咬一口,说是小姐贪图孟府富贵,不知廉耻,主动勾引表兄!”
拂绿再度痛哭,泣不成声,“那时候刚过完年,小姐她堪堪十二,还是个孩子,只是个孩子……”
崔慕礼闭上眼,身心俱是煎熬。
拂绿抹着泪,继续道:“二公子,小姐那时候天天做噩梦,半夜哭着醒来,全靠念二夫人的信,想着您和二夫人才能安睡会。”
崔慕礼微凝,“我?”有谢氏并不奇怪,但他?
拂绿道:“自二夫人嫁往京城,每月都会给小姐写信。二夫人在信中写京城的新鲜见闻,崔府的趣人趣事,另外便经常提起您和三小姐。她说三小姐年纪小,初时十分排斥她这个新母亲,但您知情达理,不仅帮她消除三小姐的敌意,帮她融入进崔家。二夫人说,您才学斐然,年轻有为,待人温雅,处事有礼……”
拂绿说了一堆赞美之词。
所以,阿渺并非来到崔府后才喜欢上他,而是更早前便认识了他。
崔慕礼不由自主地想象,那时候小小的谢渺,是如何在一个个漆黑的夜里,被噩梦惊醒后,对着一张张信纸,一行行黑字,从中获得些许的安慰与希冀,又如何身处黑暗,却努力地展望未来。
她独身被困在孟府中,只能通过谢氏的描述,将他视为美好与救赎的化身。
彼时的他在做什么?
或许是白日在国子监上学,与师长同窗高谈阔论,回府接受祖父谆谆教导,父亲悉心点拨。闲时与三两好友饮酒下棋,游湖采风,抚琴弄萧……
他出生官宦世家,无需为生活奔波,为衣食发愁,要做的唯有精砺向上,延续崔家荣耀。他虽懂人心险恶,世态炎凉,但自小有人保驾护航,未曾体验种种不堪。
但那时,他喜欢的姑娘不过稚龄,已失去双亲,遭亲戚背弃,无人庇护下,如野草般独历风雨。
崔慕礼原本以为,在猜到真相那一刻,后知后觉的懊悔已是极致,不曾想,在亲耳听到那段往事时,他的身体里燃起一把火,反复炙烤着五脏六腑。
四年前,阿渺怀着希冀奔赴京城,锲而不舍地努力,想在崔府找到认同。但整个崔府除了谢氏,没有一人肯接纳她……其中亦包括了他。而她在无数次的尝试与失败过后,将委屈和脆弱化为坚强,塑为铠甲,牢牢裹住自己。
唯有如此,才能免受伤害。
崔慕礼喉结轻滚,狭长的眼尾泛起延绵殷红。
这便是他喜欢的姑娘,喜欢得太迟,又喜欢得太深的姑娘。
*
察觉到怀中的人在挣扎,崔慕礼回过神,反而将她搂得更紧。
“……”谢渺的理智徐徐恢复,忍着火气道:“崔慕礼,松手。”
崔慕礼轻抚着她的长发,目光锁着昏厥的孟远棠,此等畜生死有余辜,但他不该死得这样轻易。
阿渺受的苦,他得千倍万倍地还回来。
谢渺误以为他要秋后算账,推开他,淡淡地道:“你都看到了,我想杀了孟远棠。”
“阿渺。”
“想必你已经查清,在孟府时,孟远棠曾经半夜闯入我的厢房,试图——”
崔慕礼想牵她,“阿渺,不用说了。”
谢渺拨开他的手,“你们刑部断案,不都要被害者详细描述经过吗?我主动坦白,当初他欺我年幼——”
崔慕礼便道:“你再说,我不介意堵上你的嘴。”
……用什么堵?
谢渺瞅瞅他空空的两手,又看看地上另一团肮脏的帕子,心想:表兄妹一场,不至于……吧?
崔慕礼看出她的顾虑,虚虚握拳,掩唇说了两个字。
谢渺听得分明,蓦地瞪圆眼:还不如被脏绢子堵嘴呢!
“你——”她憋出两个字,“疯了!”
崔慕礼神色讳莫,“阿渺大可一试。”
谢渺恼羞成怒,又无计可施,只得悻然作罢,“不说就不说。”
她的事可以不说,但华清的事不可以。
谢渺随便编了个孟远棠酒后失言的借口,将他谋害华清一事说了。
崔慕礼听后,摇头道:“利益熏心者,随贪欲翕张。”
谢渺道:“你能治他的罪吗?”
崔慕礼道:“我会派人去郫县搜集证据,一切交给我即可。”
谢渺沉默了会,递出双腕,“你将我也抓了吧。”
崔慕礼道:“阿渺不畏恶浊,惩奸扬善,何罪有之?以后休要再提此事。”
他喊来沉杨,将孟远棠拖拽着带走,出院后,朝谢渺伸出手,“阿渺,我们回家。”
夕阳西下,暮色沉沉,他头顶是如画般的云舒霞卷,衬得他愈发俊雅出尘。
她想,那是他的家,而非她的家。她的家早在爹娘去世时便荒废,又在姑母出嫁后失去最后一根梁柱,坍塌在时光荏苒中。
那头,崔慕礼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,干脆绕到她身旁,主动牵起她的手。
“回家。”
“……”谢渺尽量维持礼貌:“请问,你是不是忘记被我打过一巴掌?”
“记得又如何?”
“你不松手,我会再给你一巴掌。”
“阿渺,殴打朝廷命官,按照大齐律例,当刑拘一月。”
“……”
荒宅越缩越小,阴冷被霞光冲淡,余晖跟紧两人身后,两道影子并着肩,一起往前走。
像风找到了方向,心无旁骛地往前一直走。
第90章
有崔慕礼善后, 谢渺便省去不少功夫。
她收拾妥当,对谢氏谎称孟远棠在半路遇到朋友,接他到江南玩耍去了。谢氏虽觉得奇怪,但想不出谢渺撒谎的理由, 何况又有崔慕礼在旁作证, 便将此事快速抛到脑后。
随即, 谢氏意味深长地打量起二人。
前些日子,这两人还互不搭理,怎么眨眼功夫又凑到一起了?
谢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, 主动解释:“我们在城里游逛时,凑巧撞见了崔表哥。”
话里话外:意外, 一切都是意外。
崔慕礼却拆台,“不算凑巧, 是我担心阿渺对城中不熟, 特意出门寻他们二人, 想尽一回地主之谊。”
谢氏笑容更深,“慕礼身上伤势未愈, 仍想得这般周到,真是有心。”她瞥向谢渺, 淡淡吩咐:“阿渺, 记得待会炖盅参茸汤送到慕礼院中。”
谢渺马上道:“姑母……”
谢氏猜到她要说什么,轻忽道:“马上月中了?”
崔慕礼不明所以, 谢渺却听懂了。
每月中是谢渺朝谢氏支银子给书香造纸坊的时间,为此,她没少听谢氏的话。
谢渺将拒绝的话咽回肚子, 暗暗扫了崔慕礼一眼:你都有苏盼雁送的汤了, 还不快点拒绝?
崔慕礼心领神会, 笑道:“说起来,我已许久未饮过补汤。”
谢氏喜出望外:这意思是,他从未用过苏小姐送去的补汤?有戏,有戏!
“好孩子。”谢氏眉开眼笑,“你若是喜欢,我叫阿渺天天都炖。”
崔慕礼道:“那便有劳阿渺。”
母子俩相谈甚欢,彻底无视一旁的谢渺。
谢渺满心无奈:……姑母,你老实说,到底谁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那个?
*
二人从蒹葭苑出来,经过长廊时,谢渺忽然站住,说道:“崔慕礼,捉拿作奸犯科之辈本是你分内事,别以为我会感激你。”
崔慕礼道:“嗯。”
谢渺道:“我主动提供了线索,说起来,是你该感谢我才对。”
崔慕礼便朝她拱手作揖,“古有武松赤手斗猛虎,今有阿渺妙计擒贼人,怀瑜深感钦佩。”
“……”不是,这话听起来怎么怪里怪气的?
崔慕礼见她一脸郁闷,俊眸含笑,忍俊不禁。
又走两步,谢渺道:“我事先声明,补汤都是拂绿炖的,你还要喝吗?”
崔慕礼道:“喝。”无论是谁炖的汤,总要经过她的手送到明岚苑。
谢渺蹙眉,无奈地别开眼,“你又何必呢。”
崔慕礼望向廊外,池馆水榭,湖柳绕堤,迢迢水色倒影翘角飞檐,一条锦鲤正在碧水中畅游。
“阿渺。”他道:“子非鱼,焉知鱼之乐?”
*
拂绿刚返还海花苑,便被揽霞一把捉住手腕,拉进偏房里。她仔仔细细打量拂绿,见她双眼红肿,脸色憔悴,心中登时阵阵发憷。
“拂、拂绿。”揽霞颤抖着问:“我是不是闯大祸了?”
拂绿经过一场“恶斗”,早已疲惫不堪,任是对揽霞有万般不满,这会也没力气发作。
“揽霞。”她哑声道:“你今年十七,过了天真烂漫、口无遮拦的年纪,说任何话前,都要先考虑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。你我同是小姐的奴婢,没办法替她求谋荣华富贵,但至少该做到不为她添祸惹事。”
揽霞自知祸到临头,哀求道:“好拂绿,我知道错了,我以后再不吃乔木送的糕点,再不到处说闲话了,你帮我求求情,让小姐别生我的气,我求求你了!”
拂绿怅然若失,小姐并没有勃然大怒,但她……
“小姐说,罚你禁闭两月,从此后,你与荔枝、桂圆一道在外院做事。”
意思就是,她从小姐的贴身丫鬟,降为最普通、随时都能替换的外院丫鬟?
揽霞掩面痛哭,“我要去找小姐,我要去找小姐……”
拂绿硬着心肠,漠然道:“小姐最近不想见你,你最好乖乖受罚,争取早日改过自新。”
*
夜幕降临,星野昭昭,偌大的崔府渐渐沉寂。
谢渺沐过浴,坐在梳妆台前,由拂绿替她慢慢绞着长发。
回忆起白日里的一波三折,拂绿难免感慨,“小姐,有二公子在,孟远棠这人渣定能得到应有的惩处。”
那是自然。
谢渺心道:他是将来权倾朝野的右相,这种案子由他出马,简直是杀鸡用牛刀,大材小用得很。
拂绿见她不说话,又道:“二公子明察秋毫,通权达理,二夫人当年说得没错,他真是极好极好的人。”
拂绿偷偷瞄着铜镜,试图看出谢渺的波动,却见她安安静静,正在神游天外。
谢渺不由自主地假设,若前世她在孟远棠初次出现时,便向崔慕礼坦白过往,请他伸以援手,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?
答案是否。
崔慕礼帮她抓住孟远棠,她心里只会更加感激,更加爱慕,更加想嫁给他。而他迫于鬼泣林的救命之恩,又因苏盼雁另嫁他人,恰好碰上她投怀送抱,亦会答应她的要求,娶她过门。
依旧是一厢情愿的亲事,依旧不能得善终。
前世的悲剧深深刻印在她脑中,即便重来一次,许多事情都与记忆大相径庭,她仍抛不掉执念,无视那重重误会下可能掩盖的真相,心心念只想出家——崔慕礼与苏盼雁是阴差阳错的姻缘,而她谢渺,最终的归宿该是一间佛堂,檀香萦绕。
“小姐,二公子他——”
“拂绿。”她道:“我困了,睡吧。”
*
夜半三更,世人皆入梦,孟远棠忽被一盆冰水泼醒。
他被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密室,整个人呈大字型被铁链吊着。全身都在剧烈作痛,鼻间更是萦绕着浓浓腥臊,被冰水浸染的衣裳带走所有温度,他嘴唇泛紫,又冷又疼。
桌上点着一盏油灯,烛光微弱,无法延伸到角落,只依稀照出一抹修长身影。
孟远棠哆哆嗦嗦地开口:“谁……谁在那里!”
那人踱步而出,腰间玉佩轻晃,泛着温润光泽。
孟远棠看得分明,男子修眉俊目,气度矜贵,正是崔家二公子崔慕礼。
“崔、崔兄!”他眼睛一亮,喊得甚是亲热,“你终于来了!”
他并不清楚昏迷后发生了什么,只庆幸能苟全住一条性命。想也知道,定是崔慕礼及时赶到,阻止谢渺对他痛下杀手。然自从下午被扔到这里,无水无光无饭菜也就罢了,他身上的伤没得治,喊破嗓子没人回应,后来便饿着肚子、忍着疼痛,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。
这会不知是几时,空气异常森冷,他顾不上细节,像看到救星一般,感恩戴德地道:“崔兄,多谢你从谢渺那疯子手里救下我,若不是你,我定已魂归九泉,死不瞑目啊!今后不管你要我做什么,我都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崔慕礼道:“哦?”
有戏!
孟远棠激动地手脚挥舞,不小心扯动伤口,疼得倒吸一口冷气,“崔、崔兄,我这样说话不方便,能否将我放下来,我们坐着慢慢聊?”
崔慕礼道:“本官觉得如此甚好。”
本官?
孟远棠察觉到他的立场,不敢造次,“是是是,这样就挺好,挺好。”
崔慕礼微敛凤眸,淡道:“孟远棠,你可知本官来此,所为何事?”
孟远棠见他脸色平静,话间愈发理直气壮。他搬出同套说辞,将华清之死颠倒黑白,又道:“我来猜猜,谢渺趁我昏迷后,定在你面前胡言乱语,将我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坏人,对吗?”
崔慕礼不答反问:“你的意思是,她在说谎?”
孟远棠重重点头——他也没其他地方能动了,“对,她故意污蔑我,正是想让您杀了我,彻底堵上我的嘴。崔兄,你可千万不能着她的道啊!”
崔慕礼直指关键,“她为何要陷害与你?”
孟远棠道:“自是因为她心虚!崔兄,你听我向你慢慢道来。”他半天未饮水,说得口干舌燥,“能否让我喝些水?”
崔慕礼倒了半杯冷茶,亲手喂到他嘴旁。
孟远棠叼着杯沿一饮而尽,砸吧砸吧嘴道:“这事要从七年前,谢姑母将谢渺托付给我爹那时开始说起……”
孟远棠娓娓道来。
谢渺进入孟家后,因无谢氏管教,行事奢靡,挥霍无度,很快便散尽嫁妆,手头吃紧。她见孟府家产丰厚,遂起贪心,将主意打到孟远棠身上。别看她年纪小小,城府却极深,仗着孟远棠对她关爱,明里暗里地索要钱财。孟远棠怜惜她父母过世,对她百依百顺,不料此事被孟父孟母察觉,二人警谢渺安分守己,谢渺却变本加厉,趁着月黑风高的一夜,使人给孟远棠下迷药,爬上了他的床……过了几年,孟府落败,谢渺见再榨不出油水,又听谢氏说起崔家繁华,这才收拾好包袱,去往京城谋求未来。
他情真意切,口若悬河,绘声绘色的将谢渺描述成一个自小穷奢极欲、善于伪装的女子,而他则是温良恭俭、宽厚容德的兄长形象,因受诱惑才犯下错误。
末了,他还抛出证据——谢渺锁骨下长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。
他信誓旦旦道:“崔兄,我所言没有半分假话,你大可向她的贴身丫鬟求证。”
崔慕礼似有所动,沉吟不语。
“常言道最毒妇人心,崔兄,你定要擦亮眼睛,莫要步我后尘!”孟远棠继续添油加醋,“谢渺贪图崔府荣华,想要攀上您这根高枝,怕我揭露她的真面目,所以将我骗到荒郊野外,杀人灭口,可怜我一片真心,错付给这般女子……”
竟还挤出几滴鳄鱼眼泪。
烛色煌煌,投落在崔慕礼眉间,结成一片截然相反的酷寒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道:“你便打算用这般说辞,来诋毁阿渺的名声。”
……
孟远棠僵住脸,紧着嗓子道:“呵,呵呵,崔兄此言差矣,我是她亲生表兄,对她了解甚深,怎会恶意——啊!!!!!!!”
“嘣”的一声轻响后,他齿袭剧痛,猝然口喷鲜血!
他、他的牙,他的牙!
“表兄?”崔慕礼收回手,朝他步步逼近,“你算她哪门子的表兄?”
崔慕礼唇畔噙笑,深眸却如渊,危险至极。
孟远棠痛得呜咽难鸣,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。
此时的崔慕礼褪去谦雅,周身寒意逼人,就像——就像刽子手举着的那把刀,饮过无数血颈,冤魂滋养出的骇怪!
“呕!”
孟远棠将方才饮下的茶水全数吐出,哭着求饶,“崔大人,我知道错了,您别杀我,您留我一条狗命!我什么都能做,只要您不杀我!”
“杀你?”崔慕礼仿佛听到笑话,“崔某是朝廷命官,怎能草菅人命。”
孟远棠刚一喜,又听他问:“孟远棠,听过胡庶五十刑吗?”
孟远棠茫然,什么胡树五十行?我还杨树六十不行嘞!
崔慕礼道:“胡庶是汉人建朝后的第一位掌邢官,他生来嫉恶如仇,最恨作奸犯科之辈,在他任职的三十五年里,他共发明五十种刑罚,专用来惩戒犯人。”
孟远棠的瞳孔急速收缩:他,他什么意思?
崔慕礼不疾不徐地问:“剥皮,断椎,烹煮,灌铅,插针……足足五十种刑罚,你更喜欢哪种?”
孟远棠抖若筛糠,惧到极点已说不出话。
崔慕礼轻笑一声,附到他耳边道:“放心,我不仅不杀你,还保你能活到六十。”
第91章
一眨眼便到崔家祭祖的日子。
天未亮, 崔家祠堂内便供上三牲饭菜,三茶五酒,由崔太傅主祭,所有崔家男儿们汇聚一堂, 长者着褐色深衣, 小辈则是广袖襕衫, 烧香叩拜,读祝文,献嘏词, 以求先祖保佑。
沉香弥漫间,崔家男儿神色正肃, 一秉虔诚。
待到焚祝词时,崔太傅将酒酹在棉帛上, 回身喊道:“怀瑜。”
崔慕礼从人群里走出, 朝他恭敬作揖, “怀瑜在。”
崔太傅道:“来。”
崔慕礼踏上台阶,站到崔太傅身侧, “祖父。”
崔太傅将手中祝词叠好,递给他, “由你来焚烧祝词。”
此话一出, 下首的各位心境不同:有不满的,有欣慰的, 有艳羡的,更有郁闷不已的……
“是。”崔慕礼颔首,接过祝词后, 先往堂前一拜, 声声朗道:“松柏落落, 厉寒不衰,常青之志,傲骨不折,愿我崔家砥节砺行,勿忘在莒。”
其余崔家男儿声若洪钟,齐齐念道:“愿我崔家砥节砺行,勿忘在莒!”
崔慕礼焚尽祝词,站起身后,崔太傅朝他肩上拍了拍。
力道虽轻,其意重如千钧。
祖孙二人未置一词,却都心如明镜:崔家未来,已到了换人携领的时候。
祭祀结束,众人返回崔府。
崔慕礼与崔士硕并肩而行,崔士硕问:“身上的伤可好些了?”
崔慕礼道:“林太医妙手回春,用药精准,如今伤口已无大碍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崔士硕问:“若是缺药缺银子,尽管上你母亲那里支。”
崔慕礼道:“好。”
崔士硕又问:“打算何时回刑部?”
“罗尚书前些日子便派人来催,我预备明日复工。”
“这个罗必禹。”崔士硕不悦地负手,“刑部没其他人了吗?光等着你回去做事。”
崔慕礼道:“陛下秋狩将归,红河谷灾银案亦到结案关头,罗尚书忙得席不暇暖。”
“行吧,那你注意分寸,别劳神伤身。”
“多谢父亲关心,我晓得。”
两人踏进禹园,崔士硕道:“再有半月是慕晟的百日宴,你提前空出时间,莫要与其他事务撞到一起。”
崔慕礼道:“好。”
崔士硕偏首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祖母昨晚找我谈天,说起了你的婚事。”
崔慕礼问:“祖母说了什么?”
崔士硕意有所指,“苏小姐最近来得很勤快。”
崔慕礼只道:“她是夕珺好友,过去也常来崔府。”
崔士硕心存试探,“你祖父十分欣赏苏小姐的父亲,称他廉明公正,高节清风,是难得一见的好官。你祖母称,苏小姐虽定过亲事,但娉婷秀雅,才貌兼备,堪为大家之妇。”
崔慕礼道:“您也这么认为吗?”
崔士硕捋捋胡须,语重心长,“你很快便年满二十,是该将婚姻大事提上行程。”
“您说得是。”崔慕礼道:“婚姻大事,该听父母之命,我都听您的。”
崔士硕大呼稀奇,“你从小便极有主见,不喜旁人干预事事,怎么到婚姻大事,反而要听我的意见?”
崔慕礼道:“自是因为您眼明心亮,能辩是非。”
崔士硕:……
他开门见山道:“你说听我的,是否意味要听你母亲的?”
崔慕礼唇畔轻扬,“母亲和蔼温厚,最是通情达理。”
啧啧啧。
崔士硕连连摇头,将他看了又看,若还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,他崔士硕便白当了十几年的官!
没想到啊没想到,兜兜转转,终究是如了妻子的意。
崔士硕道:“那你便找个机会,正式向你母亲表明诚意。”
崔慕礼从善如流,拱手道:“便依父亲所言。”
走到分岔路口,崔士硕停下脚步,问:“去我院里坐坐,顺便陪慕晟玩会?”
崔慕礼道:“我要处理点事,晚些时候再去看望弟弟。”
崔士硕道:“行,同时来太多人,估计慕晟也觉得吵。”
崔慕礼转身的动作微顿,听崔士硕道:“阿渺上午来,你下午来,错开刚好。”
“……”崔慕礼抬眸,笑道:“我转念一想,事情晚点处理也行,还是五弟更重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