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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来邹夫人亦不知情。
崔慕礼陷入沉思,灾银啊灾银,到底会在何处?
“只要找到灾银下落,表哥便能匡扶正义,揭开曲子铭的恶行吗?”谢渺忽然开口。
崔慕礼思绪微动,侧眸道:“是。”
谢渺深吸一口气,握住吕香禾的手,“邹夫人不妨再等等,等表哥找回灾银,收集好曲子铭的罪证,再到圣上面前替您讨回公道。”
会有这么一天吗?
吕香禾枯萎的脸庞浮现丝丝生机,望向崔慕礼,“崔大人,会有这么一天吗?”
在她沉重而希冀的眼神中,崔慕礼点下头,“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,邹夫人,本官定会寻回灾银,让恶徒得到应有的惩治。”
言罢,他迎上谢渺的目光,“阿渺,你以为呢?”
谢渺斩钉截铁道:“表哥定会如愿找回灾银。”
*
翌日中午,崔慕礼便收到熟悉而字体歪扭的信件,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,短短十五字,不仅写明灾银的藏身之处,还给出了两个名字。
崔慕礼看似镇静,内心却是云起风涌,无他,盖因一百万两灾银竟藏在定远侯周斯辰堂兄,谏议大夫周斯辉的江南别院之中!
经过前几封信,崔慕礼绝不怀疑内容的真实性,他稍加思索便想通其中紧要,心惊胆战之余,冒出一身冷汗。
若是……岂非……
想到谢渺,又是心神宁定。
不知不觉间,他已登上一艘由她掌舵的巨轮,任日暮途穷,前程渺茫,只要她在,便能劈波斩浪,重遇曦光。
*
兹事体大,崔慕礼立刻安排人护送邹夫人和聪儿出城,又去信给周念南,约他到登云阁见面。
周念南颇为诧异,因谢渺的事,他们二人已有段时间未联系。此番崔二主动邀约,莫不是知难而退,决定放弃谢渺了?
周念南喜形于色,跃身上马,乐颠颠地赶到登云阁,岂料崔慕礼来得比他更早。
“崔二!”周念南掀开袍角,挤到崔慕礼身边坐下,朝他的肩膀捶了一拳,“你总算想通了,我早说过,谢渺不适合你,你啊,更适合知书达理的贵女。我在这呢,就提前祝你新婚夷愉,早生贵子……”
崔慕礼闪身避开,语气疏淡,“你还没睡醒?”
啥?
周念南变脸如翻书,嘁了一声,换到他对面坐着,翘起二郎腿,懒洋洋地道:“我一散值便赶来见你,晚膳都还没用,这顿你请。”
崔慕礼慨然应允。
用过膳,伙计奉上茶水,周念南润了润喉,敛容肃色道:“今日你不找我,我也要来寻你。”
崔慕礼心如明镜,道:“侯爷想上折请圣上再审?”
周念南点头。
灾银案本就受万众瞩目,邹远道畏罪自杀的事情一出,便引起举朝轰动。比起旁人的愤慨,定远侯府则是难以置信。他们一家与邹远道相交甚笃,周念南更受过邹远道的亲自教导,感情非同一般。
定远侯恐其中另有隐情,周念南同样存疑。
崔慕礼却摇头,“念南,我调查得很清楚,邹将军并无冤屈。”
周念南难免失望:崔二是此案督办,此话一出,必然是邹叔犯罪的证据确凿……
他瞬时叹怅,眉间深拧出个川字,“邹叔怎会作出如此糊涂之事?”
崔慕礼不欲透露吕香禾之事,只道:“你告诉侯爷,千万别轻举妄动。”
周念南摩挲着茶盏花纹,“好。”
“还有一事……”
崔慕礼示意周念南附耳过来,悄声说了几句话,只见周念南猛地起身,失声道:“怎——怎么可能?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,说不定是那人张口妄言!”
“念南。”崔慕礼冷静地道:“消息绝对属实。”
周念南知他不会妄言,一拍桌案,怒不可遏道:“我大伯最是刚正不阿,绝不会勾结邹叔截取灾银。定有人在背后作祟,想陷害整个周家!”
崔慕礼道:“先有流民动乱,再有灾银之祸,他们步步紧逼,其心可诛。”若让他们得逞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
周念南从震怒中恢复理智,毅然道:“我明日便向圣上告假,亲自领人去趟杭州府,验证你的消息是否准确。”
崔慕礼道:“路上小心,随时保持通信,切记不能走漏风声。”
周念南迁思回虑,忍不住握拳透掌,“崔二,要是官银真在大伯的别院里……”
崔慕礼淡道:“那便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”
*
天未亮,周念南便带领心腹赶往杭州府,路途遥遥,他们快马加鞭,累垮数匹良驹,只耗费平常的一半时间便抵达杭州府。
说起来,周斯辉的这所别院建成于七年前,也就是红河谷灾银案后的一年后。
在普遍秀气雅致的江南宅院里,周斯辉的别院轩敞气派,是典型的京式建筑风格。周斯辉在京中做官,隔几年才有空到此小住,其余时间,别院便空着,由几名管家下人留守。
月黑风高,万籁俱静,几条敏捷的身影跷跃在夜色中,悄然翻进别院。
周念南事先摸探过地形,准确无误地来到偏院中,以脚踱量,在离墙角十步远的地方站定。
黑布遮住他的下半张脸,更衬得他修眉俊目,瞳光剔亮。
“挖。”
随着一声令下,其余几人拿起铁锹,齐刷刷地开始挖土——动静不小,幸好别院的仆从们都已被药倒,此刻都在呼呼大睡。
坑越挖越深,接近五尺多深时,铁锹铲到了硬物。
左青连忙收手,朝周念南低喊:“公子,挖到东西了。”
周念南疾步上前,左青跳入坑中,用手扒开泥土,冒出一角红布,他用力拉扯,红布应声而裂,里头的白银涣着微光,暴露在众人视线中。
左青拾起一块银锭,用袖子擦干净上头的土,方才递给周念南,“公子。”
周念南接过,在手中颠了颠重量,又仔细端详——
左铸“大齐永安”,右铸“明德十六”,中间则是硕大的一个“官”字。
周念南看似无动于衷,额际青筋却在隐隐跳动,不多时,左右又传来其他声音。
“公子,这里也有!”
“公子,属下也挖到了!”
“公子,属下……”
周念南低头,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。
他踩得这片土地下,埋藏着一百万两灾银,更埋藏着一个针对周家,针对定远侯府的滔天阴谋。
百年前,大齐开朝建都,周家先祖有从龙之功,此后周家男儿世代从军,以鲜血和性命保家卫国,才博来定远侯府世袭罔替的荣耀。
忠烈保君王,显赫数十载,终究躲不过盛极而衰的定律。
欲加之罪,欲加之罪啊——
周念南眼中划过漫天星碎,道道凛然,锋芒毕露。这一刻,矜傲的青年终于意识到,既已行走在刀锋之上,便该拿出兽穷则噬的魄力来。
泓熙攀登皇位时的荆棘,便由他来尽数斩除。
第72章
烈烈苍穹, 一只红隼不断盘旋在崔府上空,随着短促嘹亮的口哨声响起,它俯冲进熟悉的院落, 停栖在窗外悬横的翠绿竹段上。
崔慕礼正站在窗边, 伸出修长的手指, 轻轻掸弄它的头顶。红隼似通人性, 阖翅眯眼,一副舒服到极致的模样。
他又端来精巧食盆, 趁着红隼进食的空档,解下它足上绑着的纸条。
拆开纸条,快速浏览后,他陷入短暂沉吟。
不出所料,念南在周斯辉的江南别院中找到了灾银, 按时间推算,恐怕在建造期间便被人埋进地底。
崔慕礼想到谢渺信上给出的另外一个名字, 兵部尚书王永奇。
回溯红河谷灾银案,王永奇的名字赫在其中。惨案发生后,他与老怀王、大理寺卿于俊峰一同前往陇西查案剿匪。若是他察觉端倪,暗中查清真相, 收拢关键证据, 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灾银,再蛰伏八年,在适当的时机抛砖引玉, 用邹将军犯罪的事实, 往定远侯府头顶泼上一盆脏水……
须知, 栽赃陷害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真假假, 难辨虚实。
即便立场不同, 崔慕礼亦不免为他们的耐心筹谋叫上一声妙哉。若非阿渺来信提醒,周家恐怕浑身张嘴都说不清个所以然。
想来四皇子一派已被九皇子的出生逼得劳神焦思。
崔慕礼烧毁信纸,恰好沉杨提来一只铁笼,里头关着只肥硕的白鼠,小家伙不知死到临头,仍抱着块板栗啃得香。
红隼目光如炬,立刻离开食盆,发出难耐的一声低鸣。崔慕礼轻笑,挑开铁门,红隼猛地扎进笼中,利爪牢牢擒住白鼠,伴随着恐惧的吱吱声,红隼大朵快颐……
沉杨提着笼子退下。
崔慕礼走回书案前坐下,取出信纸,笔若游龙飞走。
念南已经控制住别院中的几名仆从,暗中安排转移灾银,并在信里提到了一个名字。
杭州府尹王科易。
此人正是王永奇的叔父,他在杭州府做了许多年的府尹。试想,当年王永奇探明灾银所在,又得知周斯辉要在杭州府建别院,于是计上心头,吩咐王科易动了手脚,暗中将灾银埋进周斯辉的别院中……也顺利埋下往后对付定远侯府的利器。
当真是天衣无缝的计谋。
崔慕礼笑了下。
常言道,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,反之亦然。王永奇既然为周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,他们又怎能不投桃报李?
*
红隼返转杭州府,将崔慕礼的消息带了回来。
周念南反复看过无数遍,确认每个字都牢记于心后才销毁。
他们在杭州府租了处宅院,一行人扮做镖师,白日在城中集市游走,夜里则偷偷潜入周家别院,悄无声息地转移灾银。
此刻,周念南站在院中央,身穿灰褐色百里绸长袍,面贴短须,虽气质卓然,却比实际年龄足足老了二十几岁。
任谁都想不到,他身后的柴房中,捆捆柴禾下,正堆垒着无数白银。
“公子。”左青从外头进来,身上犹带着些微的血腥气,朝周念南拱手道:“属下审过他们了,只说有人给了大笔酬劳,叫他们盯着别院的动静,不许施工动土,其余的一概不知。”
是吗?
周念南冷笑,声音听不出起伏,“既然问不出有用的消息,那便都杀了吧。”
左青忍不住抬眸,见他脸上挂着熟悉的懒怠笑容,眼底却平静如斯,颇有几分崔二公子的深沉气度。
这是公子头次下命令让他们杀人灭口,语气忒的轻描淡写,不像那名只知玩乐、纨绔不羁的周三公子,倒像一把经历无数锤锻、淬火重生的长剑,饮血为祭,方启敏智。
此后,遇神杀神,逢鬼斩鬼,所向披靡。
左青不由感到欣慰及与有荣焉,恨不得放鞭炮庆祝:三公子终于长大了!三公子要专心搞事业了!他们几个可算是不用整日出入酒楼、赌场跟崔府了!
周念南猜不到左青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,他抽出腰间长剑,两指并拢,轻抚剑身,蓦然反手往前一送,对左青道:“来比试比试。”
左青从善如流地拔剑,“遵命!”
二人手中的长剑如蛟龙翻覆,银光习习,纠缠得难舍难分。
左青自小习得是玄阳剑术,以钩刺为主,身形疾如闪电,如行云流水。而周念南出身武将世家,熟练剑、刀、戟等多种武器,在使剑如风的同时,又融汇其他几种武器的特点,招式瞬息万变,不多时便将左青打得节节败退。
“锵”的一声轻响起,左青的长剑被挑飞,周念南笔剑对准他,再往前半寸,便能刺入他的喉间。
周念南道:“你输了。”
左青毫无败色,反倒喜出望外,“公子剑法又有精进,属下心悦诚服!”
周念南收剑吐息,“去查杭州府尹王科易在此地有多少宅邸,天黑之前回报。”
左青抱拳道:“遵命!”
左青走后,周念南回到廊下,坐在藤椅上,就着阳光,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拭着长剑。
他在思索,思索崔二的情报从何而来。
他们二人自小一同长大,亲如兄弟,他比旁人都了解崔二的智多近妖。此番崔二算无遗策,固然有他本身的厉害在,但也逃不开他手里情报网的功劳。
若他也有准确密集的情报网……
周念南摸了摸鼻梁,一本正经地想:不知道回去后请崔二匀他几个厉害的探子能不能行?
天还未黑,左青已带着勘探到的消息回到宅院。
左青禀道:“公子,属下查清楚了,王科易在杭州共有三处住宅,一处在城中,两处在远郊。远郊的两处宅邸,西郊一座,东郊一座,其中东郊那座府邸靠近山脚,环境清幽,他每年夏天会带夫人到那边小住。”
杭州沿钱塘江而建府,历来繁荣富庶,王科易在此地当了十几年的府尹,想必过得舒逸万分。
周念南问:“哦?今年去了吗?”
左青咧嘴,露出完美的八颗牙笑容,“这不巧了吗,他们刚住完离开,宅子要空上许久。”
周念南也笑了,“东西什么时候能挖完?”
“今晚便能。”左青用手侧括着嘴,悄声道:“公子,属下探过了,那座院子的东墙处土质疏松,适合埋点惊喜进去。”
周念南捻了捻手指,“可能做到新土如旧?”
左青委屈道:“您也太小看属下了,就这点活,连左蓝都能干好。”何况是他左青?!
守在柴房里看护灾银的左蓝暗骂:他娘的,老子习武,耳聪目明,听到你在暗戳戳讲老子坏话了!左青给老子等着!
周念南低声吩咐:“再去王科易的宅子里找个人来,记住,要几代卖身的家生子……”
*
日月交替,斗转星移,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幻。
待到事情办妥,周念南留下左蓝与其他几名心腹,与左青先行回京。临走前,他打马路过西湖,入眼是垂柳依依,风打夏荷,湖水潋滟波光,忽然便想到了谢渺。
若有一日能与她到此处共游,该有多好。
他无声勾唇,猛地扯紧缰绳,转向左青,“杭州府有什么特产?”
左青稍愣,绞尽脑汁地想,“杭州府,杭州府的西湖龙井、丝绸玉缎名誉天下,还有西湖藕粉、西湖醋鱼、西湖牛肉羹……”
他一股脑说了无数吃食,说到最后肚子都有些犯饿,吞着口水提议,“要不,公子用完饭再走?”
周念南觉得建议不错,找了家酒楼,将左青所说的吃食都点上一遍,每道都用心品尝几口。
左青付完账出来,见隔壁便是丝绸铺与茶叶铺,问道:“公子,您要给谢小姐带点丝绸和茶叶回去吗?”
周念南却道:“我已为她准备好了礼物。”
左青:????什么时候准备的,是我眼睛长歪,看漏了吗????
*
崔府中,也有件大事正在发生。
谢氏要生了。
半夜时分,谢氏在睡梦中被痛醒,身下濡湿一片。崔士硕衣冠不整地冲出房门,焦灼呼喊:“快叫产婆和太医来!夫人要生了,夫人要生了!”
崔府顿时陷入喧嚷之中,叫产婆的叫产婆,喊太医的喊太医,通知崔府各房女眷地通知各房女眷。
不多时,崔老夫人领着吴氏和李氏匆匆赶到二房主持局面,几位小姐们也都闻风而来。
崔老夫人领着两位儿媳进了产房,崔家小姐们则与崔士硕一同在外等候。崔士硕一改平日里的儒雅镇定,衣衫皱乱,频繁地抬头望着产房。
产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声,又渐渐弱下去,崔士硕听着心焦,捏着拳头团团打转,“怎么没声音了?我要进去看看!”
他不管不顾地往里冲,被崔老夫人身边的几名嬷嬷一把拦下,“我的二老爷诶!您可不能进去,里面血气冲天,小心污糟了您的身子!”
崔士硕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讲究这些有的没的!快!你给我闪开!”
嬷嬷们不肯让,崔士硕正想指使下人硬闯,便听耳畔传来一句讽话,“父亲,娘当初生我的时候,您也这么担心她的安危吗?”
崔士硕侧首,对上一双倔强而隐泛泪光的眼,心头不由微滞,仿佛重新站在了多年前的那夜。
相似的场景,与芊儿不同的是,婉娘并不爱他,生下孩子后更不愿多看一眼……但无论如何,那是他们的孩子啊,稚子何其无辜。
“夕珺……”他惆怅地开口,还未说话,便见崔夕珺狠很跺脚,扔下一句话跑了。
她道:父亲,我为娘亲感到不值,您根本不值得她拼尽全力为您生下我和二哥!
不值?
崔士硕望着她消失的背影,往后连退三步,似受到极大冲击。
确实不值,婉娘是他一厢情愿求来的姻缘,她心有所爱,而那人根本不是他——
“姑父。”谢渺的声音慢悠悠传来,笑道:“您听,姑母生了呢。”
婴儿宏亮的啼哭声划破夜空,昭示新生命的初诞,承载着一对有情人的期许与爱意。
房里有人大喊:“生了生了,是个大胖小子!”
崔士硕闭上眼,怆然无泪。
他如临冰火两重天,一面是旧日情伤,一面是新梦伊始。他理应抛弃过往冲进去拥抱谢氏和孩子,但他迈不开脚。
“阿渺,我去看看夕珺,马上回来。”崔士硕别开脸,几乎落荒而逃。
周围的人霎时静默,面面相觑:看来哪怕二夫人生子,都无法撼动三小姐的地位呢……只要三小姐在,二夫人和表小姐就永无出头之日。
有几道幸灾乐祸的视线落到谢渺身上,谢渺低头看着鞋尖,心道,姑父果然做了与前世同样的选择。
若说她曾经为姑母感到委屈,如今却看得分明。对姑父而言,手心手背都是肉,他顾念女儿的情绪,将来亦不曾落下对弟弟的疼爱,从哪方面看都挑不出错。
崔夕宁误以为她情绪低落,想上前安慰几句,却见崔慕礼姗姗来迟。
于是,众人便看到,贯来对表小姐敬而远之的二公子,不仅直接站到表小姐身畔,还微俯下身,凑近表小姐,温声问:“母亲生了?”
表小姐:“嗯。”
二公子问:“弟弟还是妹妹?”
表小姐:“弟弟。”
二公子笑:“我们猜得真准。”
一旁被忽视了的众人满脸茫然:……什么我们,哪里来的我们?
表小姐似乎嫌二公子站得过近,往旁边靠了靠,紧接着,二公子也跟着挪了步子。
表小姐:……
二公子:“父亲呢?”
表小姐:“追夕珺表妹去了。”
二公子:“夕珺不懂事,我找机会再说说她。”
表小姐:“哦,好。”
全程,表小姐客套有礼,反倒是二公子主动殷勤。
众人皆是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,揉揉左眼,再揉揉右眼:妈诶!是他们眼花了吗?二公子和表小姐的态度怎么掉了个儿?二公子这是中了邪不成?
唯有崔夕宁抬着袖子,掩住上翘的唇角。
哎呀,真是不好意思,她才是崔府里头个知晓二哥心思的人呢。
第73章
二房再得一子, 红绸挂满崔府的各个角落。前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,崔士硕忙得脚不沾地。
谢氏被移至干净的厢房中,半靠在软塌上, 由嫣紫喂她喝参汤。一旁, 谢渺站在乳娘樊氏身旁, 目不转睛地盯着襁褓中正熟睡的小婴儿,左看欢喜,右看更是欢喜。
她好奇问道:“不都说刚出生的孩子像猴崽吗?怎地弟弟这般好看?”
樊氏闻言失笑,“那些皱巴巴的婴儿, 多是未足月便出生, 咱家五公子在夫人肚里待得久, 营养够够的,生出来自然白白嫩嫩,讨喜的很。”
谢渺长了见识, “原来如此。”
樊氏道:“表小姐要抱抱五公子吗?”
谢渺连忙摆手,“不了, 不用。”
樊氏道:“别怕,五公子睡着了,乖得很。”
谢氏推开嫣紫送来的汤匙,示意不再喝了, 笑道:“阿渺,快抱抱你弟弟。”
谢渺推拒不过,只好接过襁褓,动作小心翼翼, 唯恐惹来小婴儿的不适。
“姑母, 这样抱, 对吗?”她轻如耳语地道。
谢氏被她的样子逗笑, “对,就这样抱,挺好。”
谢渺凝视着小婴儿舒逸的睡颜,心中空荡了许久的某处,渐渐充盈着一种奇妙的感觉。
谢氏与嫣紫打趣道:“瞧瞧,阿渺那样欢喜孩子,将来定是个合格的母亲。”
嫣紫笑道:“是的呢,表小姐抱得有模有样,看,五公子都笑了。”
粉雕玉琢般的小婴儿的确在笑,谢渺眨了眨眼,强忍下鼻间酸涩。
真好啊。
不多时,樊氏抱着小公子去隔壁休息,谢渺坐到床畔,陪谢氏说话。
谢渺问:“姑母,生孩子疼吗?”
谢氏的脸色犹显苍白,“疼,去了半条命才生出来,幸亏你姑父已经有了一儿一女,否则再叫我生几个,我可扛不住。”
谢渺犹豫了会,问道:“姑母,您不生气吗?”
谢氏明白她的意思,轻轻摇了摇头,“阿渺,你姑父有自己的苦衷。”
谢渺便不再多问,姑母与姑父一条心,互相理解包容,根本无需外人担忧。
“弟弟取好名字了吗?”谢渺明知故问。
“取了,是父亲取的名字,崔慕晟。”
晟字,兴盛也。
谢渺赞道:“好名字。”
谢氏虽体虚无力,一双眼却泛着精光,直勾勾地望着她,“阿渺,来说说吧,你与慕礼如今是什么情况?”
她可是听下人说了,她生产的时候,二公子当众待表小姐言行亲密的很。
……
谢渺暗骂:就知道崔慕礼那厮没安好心思。面上却一片坦然,道:“姑母,我早已将表哥当做亲生兄长,现在是亲如兄妹的关系。”
“哦?”谢氏笑得意味深长,“慕礼也是这般想?”
谢渺面不改色地道:“自然。”
谢氏用手指戳她的脑袋,没好气地道:“行,我看你能装到何时。”
谢渺揉揉额头,忽然沉静下来,道:“姑母,再有几日,便是父亲与母亲的忌日了。”
谢氏眸光黯淡,隐有悲伤,“这么快吗?该是第十三年了吧。”
谢渺拉住她的手,朝她笑道:“您刚生了弟弟,便在家好好休养,到时候我去清心庵替他们诵经祭拜。”
“阿渺……”谢氏叹了口气,心疼地回握住她,“辛苦你了。”
谢渺道:“不辛苦。”
怎会辛苦呢?姑母顺利生产,她心心念的那件事也慢慢逼近,等做完一切,她便能安心地离开。
谢渺垂眸一瞬,随即抬头笑了,“姑母,等弟弟的百日宴过去,我有件事要和你说。”
谢氏不知联想到何事,挑高细眉,隐含期待地道:“好,我等你开诚布公的那天。”
……
谢渺的眼神飘忽:呃,姑母您好像对我有点误会,噢……
*
谢渺从蒹葭苑出来,一路上总能得到下人们的侧目,待路过尚清湖,更是听假山后飘出阵阵议论声。
“哎呀,你们听说没,表小姐成功勾搭上了二公子,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嘞!”
“假的吧?以二公子的才能地位,能看上她个丧父丧母的孤女?”
“千真万确的事!那天巧儿在二夫人院里伺候,亲眼见到二公子跟在表小姐身后跑,嘘寒问暖的,一副被狐狸精迷倒了的样子!”
“听说表小姐老是往清心庵跑,该不会是拜了歪门邪道的神仙,给二公子下咒了吧?”
“谁知道呢?二夫人这回一举得男,表小姐也跟着水涨船高,我看呐,这二房马上要变成谢家人的天下咯……”
谢渺还没动静,揽霞已然气得不行,挽着袖子要冲上去理论,只是没走几步,便听假山里传来哎哟哎哟的吃痛声,紧接着是“咚咚咚”的下跪声,丫鬟们哆嗦着喊:“三、三小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