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暗暗朝拂绿投去肯定的眼神,拂绿勉强回笑,心底在想:呵呵,失礼不失礼的,小姐开心就好。
崔慕礼不动声色,将她与旁人的互动尽收眼底,思绪回到昨日傍晚。
据沉杨多日来的调查,谢渺自去年清心庵一摔便性情大变,成日念经抄书,戒荤茹素。落水事件发生后,谢渺去清心庵小住,请慧觉师太替她供奉起三盏长明灯,认识孙慎元之妹巧姑,并在那里与定远侯夫人有过一面之缘,言语间曾隐约透露流民闹事的消息。
哦,对了,据定远侯夫人的丫鬟所言,消息是她不小心听“崔表哥与姑父私下聊天”而得知。
随后,谢渺回府,向谢氏提出经营纸坊的意愿,寻得丧父又被未婚夫抛弃的方芝若,全力支持她重振造纸坊,又据方芝若私下与人聊天所知,其理由是她知道方芝若将来一定会成功。
圣上公布皇后有孕的消息后,定远侯府紧跟着要亲自布施,没过多久他便收到了祂的第一封信,写明地点时间,请他去镇压流民动乱。
再后来……定远侯与世子回京述职,红河谷灾银案旧事重提,他收到第二封信,暗指灾银的失踪与宁德将军有关。
与此同时,谢渺与崔夕宁关系变得亲近,知晓她和孙慎元的关系后,不仅没有揭发,还替他们隐瞒关系。便在他们见面后的第二日起,孙慎元不再去书院,反而成日去牛头山瞎逛,从而有机会救得罗尚书之父,成为罗尚书的门生。
再观谢渺,一改往日想嫁入崔府的想法,与他划清界限,对周念南的求亲无动于衷,满门心思遁入空门。
至此,假设谢渺真是祂,来看看祂做了哪些事。
祂知道定远侯府布施时会有流民闹事,在清心庵时委婉提醒侯夫人,无果后,又向他递信,希望他能出手相助。
祂知道方芝若将来会以一介女子之身重振纸坊,于是鼎力支持她继承父愿。
祂知道定远侯回京,红河谷灾银案会被重提,写信告知他灾银案的始作俑者是谁。
祂知道崔夕宁和孙慎元的私情,明白二人地位悬殊,结合无望,便助孙慎元救下罗尚书的老父,获得罗尚书的赏识。
……
种种迹象表明,祂似乎预知未来,对崔府也好,对定远侯府也罢,甚至对孙巧姑和方芝若,都并未包藏祸心。
祂在以自己所能帮助所有人。
祂是故事里的“神仙”,同样,祂亦是谢渺,他无血缘关系的表妹,一个甚至未接触过阴谋诡计的少女。
他本怀疑有人暗中操控,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她受人指使。
所以,一切的一切,只能用她的原话来解释。
“上个月我在清心庵摔了一跤,昏迷时得到了佛祖的点悟。”
当时无人将她的话当真,都认为她在开玩笑,但假作真时真亦假,说不定事实便是如此,荒诞,不切实际,甚至光怪陆离。
崔慕礼不信鬼神之说,但他敬畏一切。天地之大,无奇不有,发生点超乎寻常的事情,好似也没有那般奇怪?
最主要的是,他相信自己的判断。
谢渺背后没有另有所图的“神仙”,她就是神仙本人。
事已至此,他并不着急去探究她的秘密。猎物已经入圈,他要做的是悄无声息地观察,一击必中地捕获,以及成功猎食后地享受。
想想便觉得有意思。
*
谢渺察觉到崔慕礼有点不对劲。
大白天的他来海花苑找她,进书房却一声不吭,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,眼里写满四个大字。
我有心事。
谢渺莫名其妙,你有心事,干我何事?
“咳咳。”谢渺故意清嗓子,问道:“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崔慕礼回过神,“是有那么件事。”
谢渺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崔慕礼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,轻拢长眉,“你这茶叶……”
茶叶怎么了?
谢渺喝了口,最普通的乌龙茶,挺好啊。
他道:“上回的雨前龙井没了?”
“哦,那个。”谢渺理所当然地道:“好茶得留给贵客。”
先是茶具换瓷碗,再是极品雨前成乌龙茶,言行中的不欢迎简直溢出天际。
崔慕礼却道:“说的对,于你而言,我自然不是外人。”
谢渺一噎,“不,我不是这个——”
崔慕礼善解人意,“我懂,你无需多言。”
门口偷听的拂绿:唉,论口才,小姐真不是二公子的对手。
谢渺显然也清楚,干脆放弃与他争论,问道:“你找我有何事?”
崔慕礼道:“再有三个月,妹妹便要出生,我想请你帮我看看,该给她准备份什么礼物合适?”
谢渺问:“你怎么知道是个妹妹?”
崔慕礼答:“弟弟也行。”
这态度称得上是敷衍中的敷衍。
谢渺推辞道:“表哥是见惯奇珍异宝的人,来问我该送什么礼物,未免太过谦虚。”
好比那条金水菩提项链,按她的水准,恐怕一辈子都见识不到,而他轻轻松松便转送与人。
崔慕礼微叹,神显疲态,“不瞒你说,我近日跟着罗尚书一道查案,晨昏颠倒,实在分不出多余心思。”
查案?红河谷灾银案吗?
谢渺按捺住好奇,装作不经意地问:“表哥最近在查什么案?很棘手吗?”
崔慕礼言简意赅,“棘手。”便紧闭嘴巴。
谢渺暗骂他小气,当下决定反击,“礼物一事,你可以吩咐其他人去办。”
崔慕礼道:“胞弟诞礼,岂能假手于人?”
谢渺提醒:“我也是外人。”
崔慕礼便笑:“你是母亲最疼爱的侄女,若是你选的礼物,定能投她所好。”
话说的没错,但谢渺不愿意帮忙。
见她一脸拒绝,崔慕礼忽然道:“我听说,你最近收到了一盆并蒂牡丹,正在苦恼该如何处置。”
谢渺喝茶的动作一顿。
崔慕礼道:“作为交换,我可以帮表妹妥善处理此事。”


第53章 【修】
崔慕礼的办事效率奇高, 隔日便将并蒂牡丹送回定远侯夫人的手里。
周念南临昏回府,被人直接领至湖心亭,还来不及跟母亲闹几句话, 便一眼看见石桌上的并蒂牡丹。
周念南神色顿变, 不是叫左青派人拦了吗?花是怎么进得侯府?
定远侯夫人正摆弄着剪子, 替并蒂牡丹修剪枝叶,“来,坐下说话。”
周念南掀袍坐下,眉眼沉郁, “母亲,这并蒂牡丹……”
定远侯夫人斜眼睨他,“什么并蒂牡丹?我只看到一万两银子。”
周念南笑不出来, 伸手欲抢花, 还没碰到枝叶,便被定远侯夫人挥手一拍——
“你三番两次地送, 人家三番两次地退, 有意思吗?”
周念南气急而笑,“有意思,当然有意思。让我来猜猜, 这花是崔二送来的?”
“是。”
周念南咬牙,“崔二真是……”阴险狡诈的很!
定远侯夫人将剪子放到一旁,用细绢擦拭枝叶上的灰尘, 嗯,这可是一万两银子,马虎不得。
她道:“那日的情形你都看到了, 还要坚持娶她?”
当着所有人的面, 崔慕礼毫不避讳地牵着谢渺离开, 若说他们之间没点什么,恐怕无人会信。
周念南的拳头紧了又松,故作轻松地道:“他们是表兄妹,谢渺在花朝宴上替崔夕珺出头,崔二情急之下带她离开也无可非议。”
定远侯夫人哪能看不出他的勉强,但她没有戳破,颔首道:“谢渺的确令人刮目相看。”
关于谢和安的那番话,不仅令人动容,更让人意识到,谢渺亦继承了她父亲的高风峻节。小小年纪便宠辱不惊,遇权贵而不跪,这份心性,能有几名少女能做到?
相比之下,庆阳郡主则叫人望而生畏。诚然,她出身尊贵,娶她能让定远侯府锦上添花,但就如念南所言,水满则溢,若惹来圣上猜忌便得不偿失。再者,她颜色虽好,却仗着出身蛮横跋扈,要是嫁进侯府,还不将内宅搅得一团乱?
倒不如顺念南的意,娶个他中意的回来。
母亲这是答应了?
周念南一喜,与有荣焉道:“我选的人,自然是最好的。”
定远侯夫人瞪他一眼,“你是中意她,她呢?”
谢渺她……她……
周念南心中有懊悔一闪而过,暗暗下决心,等见了面,定要好好向她道歉。
他道:“再给我些时日,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收下这盆牡丹。”
正好空闲,定远侯夫人便与他多聊了几句。
她问:“你说说,平日里与她都怎么个相处法?”
周念南吞吞吐吐,“这个嘛……”
定远侯夫人瞧出点门道来,“给我照实说,不许有丁点隐瞒。”
到底是自己亲娘,周念南没撒谎,摘去崔慕礼,将求亲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。
定远侯夫人听完,只觉得晴天霹雳,差点没把她劈得外焦里嫩。
定远侯夫人用指甲狠掐他的手臂内侧,“我竟生出你这样的蠢货!”
周念南吃痛叫了一声,立刻跳开三寸远,“娘!您下手轻点!”
“轻?我怕掐不醒你个蠢货!”定远侯夫人冷笑,“什么叫做你到了年纪,恰好需要一门婚事?什么叫做她嫁给你只赚不亏?你是想娶她,还是找她搭伙做生意?”
这话戳中了周念南的心事,他苦笑一声,道:“我当时以为……原以为她出身普通,能有机会嫁进侯府定会喜出望外,岂知她根本不稀罕。”
定远侯夫人默然,其实何止是南儿,便连她在见谢渺阻止庆阳之前,亦觉得是对方高攀了侯府。
“唉。”定远侯夫人叹了口气,神色稍缓,“谢父品性出众,称得上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,谢渺身为其女,同样风骨不凡。你想获得她的好感,需先竭诚相待,切不可拿身份压人。”
道理他都懂了,但是……
周念南闷声道:“我连她人都见不到,谈何竭诚相待?”
定远侯夫人将他的沮丧看在眼里,认真地问:“南儿,你当真喜欢她?”
周念南有些赩然,语气却坚定:“母亲,我真心喜欢她。”
很好。
定远侯夫人趁机道:“既然如此,你便先好好改掉一身臭毛病!不许再去走狗斗鸡,喝酒赌博,要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。”
“没问题,我都改。”周念南满口答应,搂着她的肩膀,有样学样地道:“那母亲也得帮我想个法子……”
他凑到定远侯夫人耳边嘀嘀咕咕,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。
*
彼时,谢渺正忙得不可开交。
她上午要去纸坊看望巧姑和方芝若,巡视巡视经营状况,再跟孙慎元商量下一步的计划。中午带丫鬟们去吃碗凉粉配馍,下午再去宝樗阁,帮崔慕礼挑选礼物……
啊,真是充实的一天。
巧姑和方芝若许久未见谢渺,拉着她说了半天话。几个月过去,巧姑圆润了些,个子也微微抽条,最主要的是,脸上不再愁苦,充满了干劲。
她在纸坊做学徒,既能学到真本事,每月还能拿工钱,比起到处打散工还要受气,已经有了飞跃般的提升。
方芝若也过得不错,她成日忙于造纸,早将失婚之痛抛在脑后。什么男人不男人的?都不如银子来得实在!她一边经营纸坊,一边研造新纸,闲时还要开拓客源,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。
大家都在慢慢步入正轨。
小姐妹们叙过旧,谢渺跟孙慎元进了小厅。
孙慎元已离开清才学院,由罗尚书推荐,跟随名师学习。人逢喜事精神爽,他笑容满面,朝她深深作揖,“谢小姐,多亏有你指点,慎元才能得此机遇,慎元感激不尽!”
谢渺受了他的谢,却也谦虚,“我不过给你指了条路,真正走通的人是你自己,若你没有满身才学,罗尚书也不会对你多加赏识。”
孙慎元道:“谢小姐此言差矣,你是我慎元的恩人——”
谢渺摆摆手,“好了,别客气了,我都是为了夕宁。”
孙慎元郑重道:“慎元定当加倍努力,早日功成名就,上门求娶夕宁。”
说起来简单,但大家都知道,做起来着实困难重重。
谢渺问:“你可知道稷下学会?”
孙慎元是秀才,自然知晓名闻天下的稷下学子辩论会,他刚想点头,脑中忽地灵光一现,“谢小姐想让我去参加下月的稷下学会?”
谢渺笑道:“正是。”
孙慎元略显踌躇,“有老师举荐,我倒是有入会资格,但是……”
谢渺:但是?
“稷下学会汇集全朝精英学子,我与他们相比,才疏学浅,说是井底之蛙也不为过。”
谢渺扶额,“你的意思是,罗尚书是个傻子,因你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,便肯将你收入门下?”
孙慎元忙道:“老师自是高瞻远瞩——”
“那不就是了,你不相信自己,也要相信罗尚书。”谢渺从袖中掏出纸条,放到桌案上,“这是今年稷下学会的辩论策题,你回去好好研究。崔老太傅届时会去旁听辩论,你能争取得到他的赏识,与夕宁的婚事便妥了一半。”
孙慎元被她的话砸得晕头转向,随即大惊失色:“谢小姐,你,你怎么会有今年的策题?”
稷下学会传世已久,是诸多学子向往的盛会。每年策题由几位大儒共同议定,只在当日揭晓,才能出众者,借此战便可名声大噪。
若谢渺所言不虚,那稷下学会就有泄题的嫌疑,谈何公平公正!
谢渺以为他是害怕,淡定道:“放心,此事只有你我知晓。”
孙慎元心乱如麻,不住地来回踱步,“不,此事不妥。”
谢渺被他晃得眼晕,低喝一声,“停住,站好了说话。”
孙慎元紧皱眉头,似下定决心,“谢小姐,谢谢你的好意,孙某不能收。”
谢渺:啊?
孙慎元义正言辞道:“读书百遍,其义自见。孙某不求富贵荣华,只求修学好古,实事求是。稷下学会,我愿拼力一搏,但这策题,请恕我不能收。”
得,人家不愿意作弊。
谢渺难免感到讪讪,但仔细想想,孙慎元此举光明磊落又坚守原则,实在令人赞赏。
于是她默默收回纸条,高深一笑,“嗯,我没有看错你,你通过考验了。”
*
路要靠自己走,谢渺不会干涉孙慎元的决定,她准备静观其变。
用过午膳后,谢渺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宝樗阁。
宝樗阁门口候着的仍是那两位少年,他们阅人无数,记性极佳,一见到谢渺便记起去年的短暂会面。
这位谢小姐看着气质出众,实则一毛不拔,有些令人失望。
二人笑容依旧,却改将她往一楼引,谁知对方亮出一块玉牌,惊得他们眼珠子差点掉咯。
这可是三楼的贵宾玉牌!
二人再不敢疏忽懈怠,点头哈腰的将人往三楼请,连带对两名小丫鬟也倍加客气。
揽霞与拂绿受宠若惊,不明白二人态度为何急转。
她们不知,宝樗阁建立至今,此类玉牌发出去不超过百枚,足可见其稀罕程度。
谢渺前世用惯崔慕礼的玉牌,再来一遭,嗯,也就还好。
三楼布置得富丽堂皇,陈设精美。圆拱形的门两旁立红木高案,上置八角金盘,意欲八方来财。进门左侧是落地风水阴阳池,上有山水环绕,下有金银锦鲤,池水不息,财运不止。
右侧是琴室,帷布作帘,琴娘抚琴助兴。
谢渺跟随少年进入正厅,坐在铺着席垫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,饮洞庭碧螺春,听《高山流水》,好不惬意。
她半眯着眼,舒了口气,心道:有钱真好。
不多时便有管事前来,谢渺认识他,此人姓于,乃宝樗阁的二把手。
于管事见多识广,揣摩人心十分到位,问清谢渺的来意后,麻利地送来珍宝,件件都合谢渺心意。
谢渺看得眼花缭乱,最终选了艘麒麟卷云纹小银船,能在平底上跑,也能在水里游,技艺巧夺天工。
玉牌在手,谢渺不需问价,定好东西,由他改日送到崔府即可。
今日出行的任务都已办妥,谢渺扶着酸痛的后腰起身,于管事送她下楼。
于管事笑容可掬道:“谢小姐下回如有需求,直接差人来说一声,我叫人将东西送到府上挑选,省得您还要跑一趟。”
谢渺浅笑不语,心里直摇头:可没有下一回了。
宝樗阁门口,两名少年仍旧守在老位置。他们二人年岁相仿,平日感情不错。此时,其中一名少年脸色苍白,仔细瞧,身子竟在轻微打颤。
另一名少年见状,关切询问:“小七,你怎么了?”
小七强忍不适,摆摆手,“没事,估计是最近没休息好,有些头疼。”
小六还想说话,余光瞥到谢渺与于管事下楼,便用胳膊肘抵了抵小七。
二人回过身,刚想说吉祥话,小七猝然双眼上翻,浑身抽搐,口吐白沫着往地上摔。
小六慌张去扶,“小七!”
拂绿离得最近,见状吓了一跳,连忙拉着谢渺往后退。
事发突然,于管事愣了半息,赶紧吩咐小六:“你,你快去找大夫来!”
小六急得挠头抓耳,跺了跺脚,咬牙跑了。
于管事蹲在地上,拍拍小七的脸,试图喊醒他,“小七,小七,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?”
小七仰面躺着,四肢僵硬扭曲,正一抽抽地打挺,显然意识不清。
揽霞扯着谢渺的袖子,害怕地道:“小姐,要不我们先走吧。”
已有路人聚集围观,于管事额头冒汗,先朝谢渺赔罪,“碍了贵人的眼,真是抱歉,于某改日定当登门赔礼。”又朝护卫道:“快,快将人搬到屋里头!”
谢渺隐约觉得不妥,但她不懂医术,犹豫间,人群里传来一道女声。
“他这是犯了癫痫,不能随便移动!”


第54章
一名青衣妇人扒开人群出现, 她肩上挎着药箱,手里牵着名瘦弱男童,道:“这位小哥是犯了癫痫, 切不可随意搬动,你先松手, 我替他看看病况。”
护卫望向于管事,后者下意识地推拒:“不用了, 我已差人去寻大夫。”
青衣妇人蹙眉,隐有不悦,“我亦是大夫。”
于管事面露迟疑,“这位妹子,敢问你师从何处?在哪家医馆高就?可有旁人佐证?”
男童抢着道:“我娘刚从渝州回来, 是顶顶有名的大夫,乡亲们每日都排队请她看病呢!”
渝州?意思就是,什么证明都没有?
于管事捻捻胡须,为难道:“这个, 妹子啊, 人命关天的事……”
青衣妇人已从药箱里取出发旧的布袋, 从中捻出一枚长针, 懒得再跟他多话, “让开。”
此时,地上的小七呼吸困难,面色发青, 口角隐有白沫流出。
谢渺思忖片刻, 道:“于管事, 这位夫人随身携带药箱, 身上亦有草药气味, 想必是精通医理,小六还不知几时回来,但小七的情况显然不能久等。你不妨让她替小七看看,切莫耽搁了治病时机。”
眼见小七的情况越来越糟,喉中发出急促地嗬声,围观群众亦开始着急:“人都快不行了,便让女大夫试试!”
于管事没法子,只得让开。
青衣妇人看了谢渺一眼,笑问:“这位小姐,能否请你替我照看下孩子?”
谢渺立时站到孩子身侧,“举手之劳,你赶紧看看小七吧。”
青衣妇人蹲下身子,望闻问切后,在小七的头、颈、手、腰处熟练地下针,又使护卫将他扶坐起身,在他的风池穴处揉按。
不过半柱香的时间,小七已呼吸平稳,脸色渐缓。与此同时,小六与大夫姗姗来迟。
大夫在旁看了会,见青衣妇人针法娴熟,连连夸赞,“竟是失传已久的太会针法,妙哉,妙哉!”
青衣妇人面不改色,倒是于管事忍不住问:“邱大夫,何为太会针法?”
邱大夫说得唾沫飞起,“针灸者,内病外治,以穴为门,通其经络,调其气血。《针灸甲乙经》中有云:上工治未病,中工刺未成,下工刺已衰……”①
邱大夫身边的药童连忙咳嗽两声,提醒师傅:您又多言了。
邱大夫便只能意犹未尽地道:“总之,针法千种,其中以神医扁鹊自创的太会针法最为神奇,只可惜百年前便已失传。”
说罢,紧紧盯住青衣妇人,一双眼睛闪着求知若渴的光芒,“这位妹子,能否与我探讨探讨太会针法?我是回春堂的大夫邱长水,平生无其他爱好,唯好针法也!”
青衣妇人抹去额头汗水,点头,“好。”
不仅邱大夫没想到她会轻易答应,连围观百姓都惊讶不已。没想到这妇人医术过人,竟还不吝于分享……
于管事惭愧不已,拱手道:“是于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实在是惭愧。请您与邱大夫同到楼内一坐,于某备上茶水,聊表谢意!”
青衣妇人摇头,正想拒绝,忽见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走出。
“邹夫人,表妹?”
*
来人正是崔慕礼。
他遇到吕香禾自然不是凑巧,邹远道身上疑点重重,吕香禾是他的妻子,有些事情从她身上切入再适合不过。
没想到的是,谢渺也在。
他难掩意外,吕香禾与谢渺同样也感到诧异,大家竟然都与崔慕礼相识?如此一来,于管事便顺理成章地邀请众人进宝樗阁小坐。
崔慕礼替吕香禾与谢渺互相介绍,随即,吕香禾应邱大夫之约,进侧室探讨针法,临走前委托二人照看齐儿。
齐儿对崔慕礼颇为亲热,依偎在他身边说话,内容无外乎京城的繁华有趣,他觉得新奇又很欢喜。
崔慕礼浅笑聆听,耐心回应,二人间气氛融洽。
谢渺望着他们之间的互动,不由心绪轻忽。
若他当了父亲,想必便是这番模样吧。
那又如何。
她羽睫轻阖,复又面无所动。
崔慕礼注意到她的沉寂,一晃神,便被齐儿扯住袖子,用力晃了晃。
“崔大哥,您什么时候有空,带我去逛京宇夜市吃小食?我听说那里的麻辣臭豆腐特别好吃。”
崔慕礼不动声色地道:“你身上疹子未好,吃不得辣。”
齐儿撸起袖子,露出留着淡淡红点的胳膊,“我喝了药,已经好多了,少吃点没关系。”
崔慕礼便笑:“我做不得主,必须先问过你娘亲。”
“哎呀,我娘是小题大做,真的没事。”齐儿天真地道:“我每年都会出次疹子,过春便好,不是什么大病。”
崔慕礼咦了声,“每年春季都会发?”
齐儿道:“对,自我记事以来便是,除了发痒发痛,倒没有其他问题。”
崔慕礼问:“那你爹娘呢,也这样吗?”
齐儿道:“没,我娘说是怀我的时候吃了山楂,所以我才跟个麻子似的,时不时冒疹子。”
崔慕礼莞尔,看向谢渺,见她仍是微侧着脸,不知在想什么。
齐儿人小鬼大,注意到他对小姐姐的关注,立马道:“谢姐姐,原来你是崔大哥的表妹,真是好巧啊!”
谢渺对孩童从来都没有抵抗力,撇开愁思,弯起唇角,“是啊,真巧。”
齐儿可怜兮兮地道:“那改天你跟崔大哥陪我去逛夜市可好?我刚来京城,一个熟人都没有……”
崔慕礼干脆应道:“好。”
谢渺看他一眼,崔慕礼回以微笑,对齐儿道:“一言为定。”
“一言为定!”齐儿欢快地答应。
崔慕礼拍拍他的头,对谢渺道:“改日我定时间,表妹记得赴约。”
面对齐儿殷切的眼神,谢渺说不出拒绝,只能点头答应。
又过了半个时辰,吕香禾与邱大夫交流完毕,才顾得上跟他们寒暄。她很感谢谢渺方才的挺身而出,不免与她多聊了几句,临走前又主动邀请他们到将军府做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