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叶茜娘觉得这不公平!
因为从头到尾,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,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,她的姑姑们、妹妹们,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!
祖父和父亲决定了一切,他们的愚蠢和贪婪将她们带入深渊,他们痛快的死了,但活着的人要日复一日的遭受折磨!
明明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情,她却没有决定权,只能在事成或者事败后,得到一个冷冰冰的结果,听候最顶层祖父的处置,她觉得不公平!
男人做出的错误选择,为什么让一无所知的女人一起承担责任?
从头到尾,我们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力!
现在,兴平侯夫人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她:
接受陛下的好意,做一个周全天子孝心的吉祥物,被册封为郡君或者乡君,获赐一座府邸,带着几个妹妹度日,以后招赘一个丈夫,传袭叶家血脉。
又或者想方设法求一个男子才能拥有的爵位,给自己更大的选择权,更加广阔的未来。
叶茜娘当然更想选第二个。
她太向往那种左右自己人生的酣畅淋漓了。
即便只是在脑海中有所想象,她都激动雀跃的难以入眠。
可是雀跃之后,叶茜娘逐渐冷静下来。
她想,凭什么呢。
天子凭什么要赏你这么大的荣誉?
你配吗?
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吗?
你有什么与之匹配的能力吗?
就凭你姓叶,就凭你身体里流淌着罪臣的血液,你就想冒天下之大不韪,求一个伯爵之位?
女承父业的李云娘,人家可是忠勇之后,就算是赏赐,人家不比你有资格的多?
易地而处,她若是天子,听了自己的祈求之后,不仅不会觉得自己可怜,反而会觉得这女人心比天高,贪得无厌!
这一晚叶茜娘没有合眼,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,才勉强睡了一会儿。
接下来的几天,她变得异常沉默,直到某一日在水井边汲水的时候,她忽然间豁然开朗。
王侍郎遵从堂姐的吩咐,多给了叶茜娘几天时间,终于登门去转述了礼部的意思。
叶茜娘向皇宫而拜,叩谢君恩,又表态希望能够入宫拜见天子,面陈心中的感激与动容。
芈秋当然应了,会面的地点就选在了椒房殿。
一来显得没那么正式,可以叙叙家常,二来叫皇帝见见外家的人,知道自己答应他的事情都妥当的办了。
等到了进宫那日,叶茜娘仍旧是布衣钗裙,叫宫人验身、确定没有携带凶器之后,被领着往椒房殿去。
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,皇帝生生愣了一下。
叶家世代簪缨,富贵无匹,淑妃一贯的作风就是满头珠翠,华贵至极,陡然见到叶氏女穿得这么寒酸,叫他惊讶的同时,也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怜意来。
芈秋坐在一边没说话,皇帝便歪在塌上同叶茜娘寒暄——这其实很符合女眷入宫拜见的规矩。
说到最后,皇帝有些困倦了,便提起正事来:“陛下惦念先太后,有意加恩舅家,与你个郡君的封号……”
叶茜娘不等他说完,便跪下身去:“叶氏一族世代蒙受国恩,甚至有女嫁入皇室,荣耀之至,然而家祖父不感怀圣恩,尽忠为国,反倒做出勾结藩王、图谋不轨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,哪里还配做国朝的臣子,即便是到了地下见到先祖,也要叩头不止,哀声请罪的!”
她说到动情之处,不禁更咽出声:“小女罪臣之后,陛下宽恕死罪,允准小女抚育幼妹,多有庇护,已经是天大恩德,这等卑贱之躯,又哪敢奢求朝廷封诰?还请陛下勿要因小女而乱天下法度。”
皇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,着实怔住,再回过神来,更是且悯且怜,语气更柔:“稚子何辜呢,你起来吧,陛下是真心实意想给你个恩典的。”
叶茜娘坚决辞谢,避而不受:“我于国朝有过无功,安敢受此殊荣,使得陛下圣明有损?”
复又拜道:“祖父罪责深重,虽死难恕,家母精于岐黄之术,小女亦略有所得,听闻陛下有意在军中组建医校,小女愿尽绵薄之力,为国尽忠,以赎叶家之罪,还望陛下准允!”
皇帝为之触动,更不愿昔日高门娇女如此辛苦,拒绝的话刚要出口,叶茜娘便以头抢地,以示其心之诚:“小女所言,句句发自肺腑,绝无以此邀恩之意,若是陛下和娘娘不准,便是不愿我为国尽心,替父祖赎罪,小女情愿一头撞死在这儿!”
皇帝一向不喜别人要挟自己,可前提是对方要挟自己是为了谋求私利,现下人家出于公心而说出这样一席话,他除了感动之外,又还能有什么好说的?
他大着肚子,产期临近,感情更是充沛,被叶茜娘感动的热泪盈眶,一叠声答应了她的请求之后,还不忘红着眼眶,动情的跟芈秋说:“这孩子真是傲骨铮铮,像极了母后!”
芈秋:“……”
只说前一句就好,后一句大可不必!
这么大的金,你娘那张老脸真沾不住!
然后她笑着拍了拍皇帝的手背,同叶茜娘说了今天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,也是唯一一句话:“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,聪明人该有个好的结局。你的心意朕已经明白,退下吧。”
叶茜娘遂行大礼,被人搀扶着退了出去,包扎额头上流血的伤处。
空间里吕雉几人旁观了整个过程,不禁感慨:“后生可畏啊!”
萧绰却摇头道:“世间从来不缺少聪明人,女人中也不缺乏聪明人,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罢了,一个机会就好。”
兴平侯夫人给出了两个选择,叶茜娘哪个都没选。
消息传到王氏耳朵里,她先是一怔,继而赞叹不已:“叶家后继有人,巾帼不逊须眉,这才真正是聪明人!”
叶茜娘好像什么都没得到,又好像赚得盆满钵丰。
宣室殿天子最得力的吉春亲自送了她回家,看了眼低矮的屋舍,就不住的摇头:“您跟几位小姐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。”
转头皇后就赐下了城东一处三进的宅子和数名仆婢。
长安勋贵由是知晓,叶家虽然被问罪夷三族,但仅剩下的这几个女孩子,也不是可以被欺负的人。
叶茜娘没有违背自己在御前许下的宏愿,归家交代几句,便收拾行囊北上,如她所言那般,带着自己誊写抄录的一箱医书,北上往幽州去了。
谁也没有通知,悄悄走的。
千山我独行,不必相送。


第47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45
叶茜娘干脆了当的去了幽州。
事后芈秋听闻此事,也只是微微一笑,交待吉春:“女孩儿家走到这一步不容易,叫幽州刺史多顾看她几分吧。”
吉春毕恭毕敬的应了声。
李云娘赴京告御状之后,前任幽州刺史被论罪处死,新上任的刺史是铁杆的天子心腹,也前后接到了两份天子密令,叫他在任时多多看顾两个人。
一个是李云娘。
另一个是叶茜娘。
芈秋知道兴平侯夫人曾经派遣心腹找过叶茜娘,也知道这小小女子并非池中之物,但当她选择推拒即将到手的郡君之位,选择往幽州去发挥一己之长、为国效力的时候,她还是不免吃了一惊,继而且赞且叹。
赞叹是因为叶茜娘的聪慧。
她当然也想要如李云娘那般获得一个男人才能有的爵位,但与此同时,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恩赐于她而言绝无可能,与其退而求其次得到一个郡君之位,倒不如再退一步,积蓄成本,徐徐图之,谋求未来的那一丝可能。
而叹息是因为李云娘此时也在幽州。
芈秋没想到,叶茜娘这样生于长安、长于富贵的世家娇女,居然会毅然抛下一切,只身前往那片荒芜而苍凉的土地,凭借一腔孤勇,耕耘未来。
只是再转念一想,她做出这个选择,其实也是无可厚非。
就当前天下大势而言,幽州民生凋敝之至,不仅是最容易做出成绩的地方,也是当今天下女子地位最高的地方。
连年战乱之下,男女人口比例极大失衡,倒逼得出现了女口授田现象,且又因为幽云初告收复,又是北境边界,此地必然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天子的视线之下。
此外还有一点,天下间第一个女承父业的姑娘,李云娘也正在幽州……
芈秋大马金刀的靠坐在椅背上,看着几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将国朝疆域图展开,金线勾勒出的边界线与界域曲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空气中有细碎的飞尘翻滚跳跃。
她注视着疆域图最上方的位置,若有所思的翘起了唇角。
幽州虽是苦寒之地,却很可能恰恰是第一个点燃篝火的地方呢!
……
叶茜娘的离开,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政治势力的注意。
承恩公一系已经在政治斗争中落败,再无起复的可能,只留下几个还未成年的女儿,又能翻得出什么乱子呢。
兴平侯心里边倒转着一个主意,去岳家跟岳父和舅兄商量了大半天,回家之后就叫妻子把家里边儿近年来的账目结算清楚,看到底能抽出多少钱来,至于府库里边儿那些占地方的珍品大件儿,方便的话也弄出去淘换成真金白银。
王氏忍俊不禁:“哟,破产了,要养不起我们娘俩了?”
“什么呀。”兴平侯听她揶揄,不禁失笑,打发了仆婢们出去,坐到妻子身边,正色道:“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汽船下水的事情?”
“知道是知道,只是没亲眼见到,窈娘倒是去了,听说渭水边挤满了人,热闹得紧。”
王氏不太确定的回他:“仿佛是徐太傅在担的差事?”
“正是。”兴平侯道:“这个汽船,是祈安监新搞出来的东西,仿佛是以蒸汽为动力推动船只下水,速度上较之传统船只有了很大的提高,岳父有弟子在工部当差,听说他们还搞出了别的东西,用钢铁来制作巨轮,体量胜过当日下水的船只数倍——”
他压低声音,悄悄同妻子道:“岳父心里边猜度着,天子有意择人远航,探索海外诸州!”
王氏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,再去想丈夫先前的话,便有了几分明悟:“你是想叫咱们家出钱去办这事儿?”
“是啊,”兴平侯道:“我估摸着,陛下应当是先有了探索海外诸州的心思,后边才有了这汽船。只是内库钱帛有限,不能全都砸到这上边去,故而便先用汽船在天下各处航道中周转往来,盈利之后,再去想出海的事情。只是这事项是个吞金的巨兽,没个三五年,怕是不好回本……”
他这么说着,目光愈发亮了起来:“咱们家挤一挤,四下里凑一凑,把这笔钱出上,造出船来,仍旧是朝廷的,只是叫窈娘带着人去出海。那孩子是在岭南长大的,没怎么受过拘束,谙熟水性,通晓功夫,又有些志气,正适合担这差事!”
王氏起先还觉得颇有些可行,听到最后,却是皱眉,盯着丈夫看了几眼,慢慢红了眼眶:“窈娘——我只有窈娘这一个孩子了。乘船离朝,孤悬海外,非得有个两三年才能回来,若是再遇上什么大风大浪……不成,不成!”
兴平侯见状,反倒笑了:“当今天子的性格就在那儿摆着,你给他做出一分事来,他投桃报李给你一分酬劳,你要是只想叫窈娘得个郡君的封号,便简单的多,钱往上一凑,陛下必然给的,可若是求她降级承袭我的爵位,那就必得叫她做出一番功业出来了。”
王氏用帕子擦了眼泪:“郡君又有什么意思?说出去好听罢了,就那么点禄米,好像咱们家缺似的。”
“是啊是啊,我们又不缺。”
兴平侯便笑着问她:“那这事儿你怎么看?叫不叫她去?”
要说出钱给女儿谋个前程,王氏舍得,可若说叫女儿带人出海,一去两三年,王氏是真舍不得!
可无功不受禄,天子面前,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?
最后她叹一口气:“罢了罢了,谁的事情,就叫谁拿主意去,免得准与不准,倒叫我们在孩子面前落下埋怨。窈娘呢?叫她来,她自己的事情,她自己个儿说了算!”
兴平侯便着人将女儿叫了过来,将事情原委讲与她听,末了又道:“你不要怕花钱,也不要忧心因此掏空了家底,咱们家就这么三口人,吃穿嚼用,又能用得了多少?这些钱现在用出去,是为你用了,留着然后传给你,也还是你的东西,你是提前花了你自己的钱,倒不必吃心。你若有这个心思,便只管去,无需担忧其他。”
窈娘沉默了片刻,又偷眼去看王氏。
王氏红着眼眶,没好气道:“看我干什么?我脸上有字吗?!想不想去,快点拿个主意!”
窈娘斩钉截铁道:“去!”
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。
王氏把家里边儿的账目整理出来,该兑出去的东西都兑了出去,凑了钱出来之后,兴平侯先往徐太傅跟前去探听风声。
徐太傅在工地007,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,一个人恨不能当成八个用,勉强抽出了一刻钟时间给兴平侯,听完他的陈述,不屑一顾:“天下间焉有女子承爵的道理?李云娘是事有例外,你可不行!荒唐荒唐,我不管这事儿,别跟我说!”
兴平侯硬着头皮劝他:“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嘛,我与拙荆给女儿寻了个好差事,以后能合得上眼,陛下呢,得了我们出的这笔银款,也能早几年得偿夙愿……”
“呵,笑死!你们还真是异想天开!”
徐太傅抽了一口旱烟,又随意的问起来:“你们筹出来多少钱?”
兴平侯左右看看,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个数。
徐太傅嘴里边烟杆都掉在地上了,瞠目结舌:“你怎么这么有钱啊!!!”
他妈的资本家都是王八蛋!!!
他狐疑的看着兴平侯:“这事儿要是成了,你就全捐出来?”
兴平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,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:“啊,对对对!”
对面马上换了一副嘴脸。
徐太傅:“其实道理我都明白,谁还没个舐犊之情呢!”
兴平侯:“……”
徐太傅:“李云娘能得到的,你女儿没道理不行啊!”
兴平侯:“……”
徐太傅:“我最看不起那些迂腐守旧的人了!”
兴平侯:“……”
徐太傅:“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,你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!”
兴平侯:“……”
啊这。
这现实的世界。
真是你我本无缘,全靠我花钱。


第48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46
徐太傅从工地出去,官服都没来得及换,就急匆匆进了宫,唯恐天子不允,开口就拿捉襟见肘的财政说事。
“开矿不要钱吗?冶炼不要钱吗?木材不要钱吗?人工不要钱吗?老臣也知陛下近来有意增加商税,只是这些许商税于国事而言,不过是杯水车薪,再则,若是逼得紧了,更有杀鸡取卵之嫌啊——”
读过圣贤书的人,讲学授课的时候,谁会把金银俗物放在第一位?
可真正办起事来,圣贤书派不上用处啊,就得是真金白银才能见效!
徐太傅有手腕、有魄力,老当益壮,可是几层buff加上去,也碍不住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!
兴平侯把自家筹备出来的数目往上一说,他差点馋得流哈喇子,进宫路上打了好几条腹稿,唯恐天子反对。
芈秋被他这做派给逗笑了,倒也不说虚话,思忖几瞬之后,便颔首道:“兴平侯夫妇固然有爱女之心,其中也不乏有忠国之义,若其女当真有这等胆气和本领,事成之后,与一个伯爵之位倒也使得。”
徐太傅自有计较:“老臣的意思是,寻个时间见此女一面,若是可造之材,巨轮造就、扬帆出海之前,便叫她拜个良师,学些本领上身,若不堪造就,便安排几个老成持重的副手,上船之后将人架空,做个傀儡人物也便罢了。”
出海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行的——别说是带着朝廷的船队远下重洋,随随便便找个人乘一艘渔船,带几个人出海打渔,有几个能平安无事的回来?
徐太傅亲自主持此事,深知天子在这上边耗费了多少心力、投入了多少金银,出海一事又涉及到天朝上国的颜面与远征重洋的国策,如果这个窈娘靠不住,就算兴平侯砸上几千万两白银,这桩买卖也是绝对做不得的!
芈秋素来知晓徐太傅老谋深算,并不怀疑他的能力,只是着意提了一点:“太傅还是先去见一见兴平侯之女,掂量一下她的成色吧,若可堪大用,便同兴平侯联名拟一份奏疏递上来。朕倒觉得,有心往你手里边儿送钱的,怕不只是兴平侯一个人呢!”
徐太傅听得狐疑:“满朝勋贵,也只有兴平侯夫妇唯得一女罢了,除了他们夫妻俩,还有谁会愿意在这上边投钱?”
芈秋只是笑:“届时自有分晓。”
……
徐太傅匆匆入宫,又匆匆离去,前后不过半个时辰,就重新回到了兴平侯面前。
兴平侯在工地等的心焦,绕着屋子转了又转,鞋底都磨平了几分,见徐太傅回来,忙迎上前去,满面殷勤:“太尉,陛下可应允了?”
徐太傅兴冲冲道:“大功告成!”
不等兴平侯脸上的喜意彻底绽开,他便直截了当道:“令媛呢?可方便过来一趟?”
兴平侯早有准备:“小女正在外边儿等候,太傅有召,岂能不来?”
马上打发人去请女儿过来。
徐太傅眼见着外边儿门帘一掀,走进来一个身量高挑、体格健美的男装女郎,腰佩长刀,眉眼锋锐,头发利落的扎起来,端是英姿飒爽。
他原还担忧来个手不能提、肩不能扛的娇娘,见状心中忧虑搁下大半,目露赞许:“很好,果然有乃父之风。”
自打女儿进门,兴平侯便着意觑着徐太傅神色,见他面露褒赞之色,顿觉与有荣焉:“说来不怕太傅取笑,我家小女垂髫之时便随从我们夫妻俩流放岭南,在那地方琴棋书画都不中用,身强体健比什么都强。我教她学了些功夫防身,她于此一道颇有些天赋,再之后蒙大赦还京,还专门为她请过教头师傅……”
徐太傅一边听,一边颔首,客气的请窈娘落座,又一一问了些琐事出来。
会游泳吗,能游多远?
饮食上有忌口吗?
出过远门没有,晕船吗?
从小到大,都生过什么病,出过痘没有?
等等等等。
窈娘很有条理的一一回答。
徐太傅把心里边草拟出来的题目问完,便相中了这个人选,当即拍板道:“明天收拾一下东西,往这边来上课。”
航海是一门学问,风向、天气、洋流、船只构造、航海图……
都得从头开始学,容不得丝毫马虎。
窈娘很爽利的应了。
兴平侯也很高兴:“太傅,不是我自吹自擂,这孩子是很聪明的,也很有天赋,我与拙荆只剩下这一点血脉,若她真是个不靠谱的,我们哪里舍得随随便便舍出去?”
徐太傅见他一脸不作假的欢喜,倒有些感慨:“你们夫妻俩啊,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
又叮嘱窈娘:“课堂上要用心,不要辜负了你爹娘的一番心意。”
窈娘郑重其事的应了:“是,窈娘明白!”
……
徐太傅做事从不拖沓,前脚检验过窈娘水准,后脚就遵从芈秋的吩咐,与兴平侯联名上书,因兴平侯府为国捐款,有功于天下,推举窈娘作为航海巨轮的主持者之一。
紧接着又透露出天子业已准允此事,并且答应将来船队凯旋之时,便将特许兴平侯之女降级承袭爵位,为兴平伯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以女子的身份继承爵位——这如何使得!
李云娘虽然女承父业,可她的情况跟窈娘不一样。
她继承的只是一个官职罢了,且也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官,不可世袭,但窈娘要继承的可是一品君侯的爵位,即便降等成了伯爵,也是超品的爵位!
朝堂之上百官的反应异常激烈,这时候就彰显出徐太傅的战斗力了。
老家伙当场上演恶魔咆哮,从百草园骂到三味书屋,从“你他妈懂个屁!”再到“你有种你出钱啊,光逼逼有什么用!”,气焰滔天,所向睥睨。
被骂的官员们一边抬着衣袖挡住他纷飞的唾沫,一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,怒气冲冲道:“你粗鄙!”
徐太傅呲着牙:“he——tui!”
“……”
那边马上又针锋相对起来。
最后还是芈秋见实在闹得不像话,重重的咳了一声,才终止了这一场纷乱。
“兴平侯此行,并非公然向朝廷行贿,朕之所以应允,也并非是有意卖官鬻爵。”
她环视一周,徐徐道:“国事艰难,府库空虚,诸多朝廷大计因此搁置,满朝文武,也唯有兴平侯慷慨解囊,为国分忧,几乎将全数家产尽数捐献,其独女窈娘更不惧艰难困苦,愿以身相许社稷,暂离故国,扬帆出海,这样的忠贞之臣、刚烈之女,朕若不嘉之奖之,何以安天下人心?”
芈秋站起身来,面冷如霜,寒声道:“你们知道兴平侯为了国朝的天下,几乎把家里边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吗?你们知道兴平侯夫妇一共捐献了多少银钱吗?你们知道窈娘虽是一小女子,却丝毫不为家财留恋,毅然以身许国吗?你们什么都不知道,你们只关心你们自己!有功夫对着人家指指点点,说三道四,自己倒是做出个样子来啊!”
她勃然大怒:“你们要是能拿得出那么大一笔钱来,你们家的女儿也能袭爵!”
这席话说完,看也不看群臣反应,便拂袖而去。
两侧内侍眼见天子作色,额头不禁生出一层细汗来,匆忙唱喏一声“退朝——”,赶紧跟了上去。
……
朝会就这么结束了,但是真正的风暴还在后边儿。
倒不是因为群臣非得死拧着跟天子别苗头,而是不少朝臣们后院起火了。
以天下之大、勋贵之多,如同兴平侯府这样没有嫡子或者庶子继承爵位,又不肯过继子侄,只在膝下养着一个女儿的,是长安独一份,但是正妻没能生下儿子的多了去了!
那怎么办?
还能怎么办,丈夫纳几个妾,叫妾生儿子,以后爵位给庶子继承呗。
好一点的就把庶子记在嫡母名下,差一点的就把妾侍扶成二房,再差一点的夫妻失和,等到庶子承继爵位之后,反而要仰人鼻息的也不少见。
兴平侯府的动静刚传到外边儿去,这些个正室夫人们立时便沸腾起来,拉了个小群,聚在一起一道商议这事儿,就连兴平侯夫人王氏也一并被请了过去。
她们齐聚一堂的原因很简单,利益诉求也很一致——我们没儿子,但是有女儿啊!
人家兴平侯府的姑娘能承继爵位,我们嫡亲的女儿为什么不能?
陛下不是说了吗,只要钱给的够多,我们家的女儿也能承爵!
什么,这个爵位要花钱买,以后还是降等袭爵,划不来?
笑死,我身为正室夫人,堂堂正正嫁进夫家的女人,你觉得我是更乐意叫庶子分走家产的大头,还是拿这笔钱给我女儿谋个爵位?
不会真有人觉得叫庶子得个侯爵之位,比叫亲生女儿得个伯爵之位更实惠吧?
不会吧不会吧?!
武安侯夫人就抹着眼泪,跟这群苦命的姐妹们说心里话:“在这儿的没外人,咱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,不是自己肚子里边爬出来的,那能一样吗?!”
她红着眼眶:“你不管他,那是你不慈,你管的严了,就是不把他当亲生的。你现在好生待他,他嘴上管你叫娘,心里边呢,人家惦着他亲娘呢!等家里边儿男人蹬了腿,他继了爵位,还认得你是谁?就算他什么都不说,底下那些仆婢们,还不知道贴着谁远着谁吗?!”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
又有人附和:“咱们可都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啊,出嫁的时候嫁妆个顶个的厚实,娘家一等一的兴盛!这些年操持后宅、敬养公婆的是我们,朝堂上与夫家齐头并进、相辅相成的是咱们的娘家,就因为没能生出儿子来,最后叫妾侍之子摘了果子,咱们留下的骨血反倒被嫁出去成了外人,凭什么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