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当年她第一次带着几个废物下山除影魔,也仅仅落了十五次雪而已。
可是尹玉宸却已经离开了十八年,十八年,生个孩子都能独当一面了。
宴春现在很少想起他,但是每一次自窥灵台,看到他半魄天魄还在,便觉得安心,如同见一个老友一般。
而现如今,宴春身边跟着的云睿诚,虽然还未成什么丹道大能,却已经也被宴春生生刷进了脱凡境。
云睿诚的道心灵盾是一个丹炉,低阶丹药成丹极快,而且绝技是炼化,能将邪物灵物剔除神志,炼化成丹,供自己和宴春趋使。
善影和孙黎全都是破妄境中期,孙黎竟是十分合御兽一道的,他的道心灵盾和当年的蓝阳长老一样,能召出很多灵兽,而不是一两只。
只是因为他境界尚低,能召出的都是小型灵兽,但对战的时候干扰对手十分好用。而且他现在十分得蓝阳长老器重,成了唯一住进御兽院主院的弟子。
善影的道心竟然也没能摆脱种地,只是他的灵盾上是一块灵田,不光种出的灵草仙植能根据他的修为拔高品阶,他的绝技是疗伤治愈,这在修真界可是比丹修医修大能还要受人尊敬的。
毕竟前者是借助外物治愈,后者是直接作用在经脉和内府的治愈,只是因为修为限制,他现在还不算太亮眼。
而宴春每次下山必然要带在身边的怀余白,也进境到了破妄境巅峰。道心灵盾上的垃圾袋……不对,是饕餮已经有黄牛大小,这些年纯靠吃进境,怀余白整个人胖了不止一圈,算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胖仙子。
“此番南嘉国的宗门尹荷宗送来了灵鸟,说是他们宗门之中长老屡屡被魔修残害。”
友臣说:“师妹,你先把历练任务放放,给其他弟子一些机会。亲自去一趟吧,据说南嘉国皇室的一位皇子也牵涉其中,现在被尹荷宗保护着,但是一回皇宫就会失去自控能力。”
“尹荷宗这些年在南嘉国没少协助门中弟子,在南嘉国的皇室和权贵们之中帮着斡旋,我门中弟子擅长人际的实在太少,总免不了吃亏。尹荷宗虽然是个小宗门,但还算懂规矩。”
宴春听到尹荷宗这个名字,恍惚了一下,而后猛地想起来,这是尹玉宸出身的宗门。
她以为自己这些年早已经对一切都能淡然,身边的人,包括云睿诚,都不会提起尹玉宸。
她以为自己再见了那混球,也能面不改色将他湮灵,再暴揍一顿呢。
可是没想到,就只是听了一句他出身的宗门出事,她的心便能跟着紧缩一下。
宴春慢慢笑了,笑得眼中却越发冰凉。
友臣最怕她这样笑,这样一笑准没好事儿,上次她这么笑的时候,佛宗一位大能带着小徒弟亲自找上衡珏派,说是宴春在凡间轻薄了他们弟子,害得小沙弥佛心乱动,险些走火入魔。
友臣想着宴春当时怎么说来着?
“我见他代发修行,也不多重佛,我就是想看看他袈裟之下穿的是什么呀,大师何必大惊小怪。”
荆阳羽当时面色堪称雨后虹光,十分精彩,再仔细一问,宴春将人家小沙弥的袈裟以灵力震碎,然后夸人家身材不错,问人家还俗不还俗。
友臣当时差点找地缝钻进去,这他娘哪是正道仙子能干出来的事儿?
再一看,那小沙弥确实并未落发,而且模样有七分像荆阳羽死掉的那个遭瘟的弟子。
最后佛宗不依不饶,衡珏派理亏,怕家丑外扬,赔了不少灵石,答应给人家盖两个佛寺才算罢休。
宴春这个狗玩意,还在人家小沙弥跟着大师傅下山的时候,送行的时候又问:“你可想清楚了,当真不还俗?做我的道侣,可是要什么有什么。”
那小沙弥当场落发,对她合十双掌,却是说:“多些仙子点拨。”
友臣后来知道,那小沙弥本就凡心未定,犹豫不决,却身带佛光,困囿与外相。宴春路过多管闲事,出手震碎他一身袈裟,便是震碎了他凡心羞耻,言语调戏,令他再不执着于相。
可是点拨和尚这玩意轮得到衡珏派的大师姐吗!她就是看人家长得像……
友臣想到这里连忙打断思维。那弟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,大道茫茫,宴春不至于还放不下吧?
“师妹你可别笑了。”
友臣由衷道:“衡珏派给人佛宗盖佛寺这件事,差点让其他门派以为我们要联合了。”
宴春闻言收敛了下表情,挑眉道:“怎么,我都这把年纪了,我还不能寻个道侣了?”
友臣一噎,然后一惊,看向了宴春身后。
荆阳羽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个人身后,无声无息,此刻面上虽然毫无表情,可眼中荒凉毫不作假。
宴春回头看了一眼荆阳羽,笑着叫道:“大师兄”。
可眼中却没半点热络更遑论情谊,若说荆阳羽眼中是荒原,宴春看着任何人的眼中,都是一片冰冻三尺的雪原。
宴春把头转过来,对友臣说:“尹荷宗我去。”
说完之后,身形一闪便消失了。
留下荆阳羽和友臣面面相觑片刻,友臣叹口气,安慰不了荆阳羽,就只捏了捏他肩膀。
十几年了,荆阳羽修为毫无寸进,道心始终不稳,友臣修为都比他高了。
虽然他代掌门依旧当得尽职尽则,可这样下去,待他眼中的荒原也不在了,道心还能否守得住?
荆阳羽又素来固执,若是掌门在山中,尚且能劝一劝他,或者强行勒令他闭关。但如今……哎。
掌门也不知道是否寻到了灵合机缘,这么多年了,连只灵鸟都未曾送回山中。
宴春当夜回了一趟自己院子,她如今不住康宁院了,而是在后山禁地的崖下,分配了一间荒废许久的院落住着,更名为了天宫院。
她现在的修为名望,已然可以位列门中长老,荆阳羽代替掌门提及一次,宴春拒绝了。
理由是她没收徒弟的意愿,作为长老,自然要收徒。
不过宴春独院而居倒也合理,毕竟这些年她为衡珏派扬名四方,做的那些任务就算是她想要长居涤灵池,也谁也说不出二话。
宴春搬出康宁院的时候,伏天岚和宴高寒心中不舍,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宴春的冷淡了。
她还是会专门抽出时间陪伴他们,眼中的孺慕也真真切切,伏天岚和宴高寒早已经满足。
天宫院大阵开启,里面倒是十分整洁,但是有些过分清冷。
宴春打开百宝箱,这里面现在满满当当的,都是她在山下或者历练之后回来领的。
她挑挑拣拣,带了两样法器,以通信玉牌召唤,很快便和几个老熟人聚集在了山门大阵前。
“这次去哪里?”云睿诚笑着问。
他驻颜的时候改动了一些脸,现如今还总喜欢私改弟子服,弄得花魁一样拖老长才好,老家伙一个了,像个成精的花蝴蝶,半点丹道弟子的朴素没有,风骚的宴春没眼看。
宴春扫了一眼胖得弟子服都要穿不下的怀余白,说:“南嘉国,尹荷宗。”
云睿诚表情一顿,也想起了尹荷宗是什么地方,觑了下宴春神色,不敢卖弄风骚了。
孙黎和善影从来宴春说什么都没有二话,现在怀余白也有奶便是娘,对宴春十分顺从,并且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到处吃垃圾……吃魔物妖物的日子。
几个人很快出山,御剑疾飞。
当夜天未亮,几人就到了尹荷宗之外。
这宗门外面十分气派,且不同于大仙门是修在山上,尹荷宗是直接修在凡间的热闹城镇之中。
“闹中取静”的突兀占据了一处寸土寸金的好地方,宗门更似高门大院王爵府邸,倒是没几分出世修士的样子。
这时间街上宵禁,并没有人,宴春他们直接御剑落在了门口,宴春放出了灵鸟,灵鸟直接穿繁复的篆刻着符文的华丽大门而过,钻入了里面。
不消片刻,大门开启,里面一个人竟似恭候良久,急急掠步而来——
这大半夜的,他衣衫肃整,半点不曾有歇息甚至打坐的折痕。
宴春视线在他脸上淡淡扫过,脱凡境初期。
“恭迎百晓仙姑,及各位道友大驾光临——”
他说着“不伦不类”的深施一礼,而后直起身道:“在下乃是尹荷宗宗主,莫泽。”
他说话的腔调不紧不慢,咬字清晰无端给人一种信服之感。
但是又有些奇怪,因为他一句恭迎,说得像是那邪宗唱诵宗门祭词一样,带着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。
宴春瞬间就想到了尹玉宸。
这莫泽,和尹玉宸算起来是师出同门,那些尹玉宸不肯给她看的记忆,这个人会知道吗?
那人还弓着腰请他们进去,宴春却难得晃了神。
而就在宴春走神的时候,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自内堂走出来。
眉目英俊到近乎锋利,头顶赤金冠在长明灯的冷白光线下,简直夺目,却半点压不过他本人龙血凤髓的矜贵。
他走到莫泽身边站定,一手持扇背在身后,脊背笔挺,他双目直勾勾盯着宴春,看了她半晌,才勾唇笑了下,用和莫泽一样的语调,不紧不慢地问:“这位……便是著名的湮灵仙子?”


第52章 脱凡七 “姐姐……”
“啊,这位是南嘉国二皇子。”莫泽连忙为身边的玄衣男子解释。
宴春掀起眼皮看了那个二皇子一眼,而后淡淡移开视线,对着莫泽点了点头,说:“长老们的尸体在哪里,带我们去看。”
莫泽侧身看了一眼二皇子,而后看向宴春说:“放置尸体的地方入夜并不开启,这么晚了,仙姑不如先在门内歇下?”
“再有两个时辰都快天亮了,”云睿诚知道宴春的一贯作风,接话道:“衡珏派的事情多着呢,我们仙姑来一趟也要抽时间,劳烦莫宗主带路吧。”
云睿诚平时再怎么骚气,关键的时候都是非常靠谱的。他和这位莫宗主说话也不怎么客气,都是脱凡境,他的修为可是实打实斩妖除魔刷出来的,他自觉不会比这个莫宗主差的。
莫泽年岁绝不会小,但是却生了一张娃娃脸,看上去也就十六七,很是给人一种“嘴巴没毛办事不牢”的感觉。
云睿诚说完,莫泽闻言面皮抽搐了一下,开口正要说什么,便听宴春开口,轻飘飘道:“那便劳烦莫宗主安排屋舍。”
莫泽挑了下眉,看着宴春正在直勾勾看着站在他身侧的二皇子。
二皇子也是一错不错看着宴春,他面上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,视线十分赤裸的自宴春的头脸一路看到鞋面。再重新转回来,如此反复,十分轻浮!
跟着宴春来的云睿诚包括善影他们全都发现了,顿时皱起眉,敢对宴春这般无理的,只有在宴春未曾使用湮灵之前,才有那不长眼的修士在除邪祟碰见的时候,调戏过宴春。
宴春现在虽然修为在修真界算不上多高,可她的湮灵却是前所未有,因此她的地位卓然,这凡尘的什么狗屁二皇子,竟然也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她?
云睿诚顿时便荡开威压,要不是他们这一行人外出讲究的是效率而不是排场,脱凡境修者的威压在一进门,那什么狗屁二皇子便已经跪下了!
云睿诚表情冷得很,这会儿像条护主的恶犬,不过他的威压没能如愿将那个二皇子辗地跪在地上,被莫泽以灵力震开了。
莫泽赔笑,一张娃娃脸太容易讨人好感了,尤其是他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痣,笑起来简直像画上的人活了,好看的带着点妖异。
“道友,切莫动怒,凡人不比修士,二皇子在尹荷宗伤不得。”
云睿诚再欲说什么,他身后的孙黎和善影包括怀余白三人,表情也都冷下来。
结果宴春抬起手,拍了下云睿诚的肩膀,说:“算了。”
她看着这个二皇子,总觉得他身上有古怪。但她这就要步入脱凡境巅峰的眼睛,也看不出什么。
宴春很少被冒犯,也根本不在意,她想起来之前友臣说尹荷宗里面的一个皇子,一回皇宫里就无法自控的事儿,微微眯了下眼。
“诸位道友随我来吧。”
莫泽又说:“早就收拾好了房间,明日定然带仙姑和诸位道友去看尸体,如何?也没剩两个时辰了。”
几人看向宴春,宴春收回视线,点了点头。
几个人跟着莫泽穿过前厅,带着众人到后面休息,还派了两个身上没修为的凡人婢女给他们支使。
他们被安置在一个小院子,院子里几间屋子,除了他们几个和使唤的婢女,没有其他人。
云睿诚他们不需要凡人伺候,但是打发那两个婢女离开,那两个婢女却似听不懂赶人的话一般,站在廊下,抬头眼神空洞地问:“仙人有何吩咐?”
宴春他们几个都聚在宴春的屋子里,云睿诚率先开口道:“这个宗门好古怪!”
“对,”怀余白说:“我的灵宠十分活跃,它只有在邪祟靠近的时候才会活跃。”
“我并未在这院子里面感觉到任何的邪气,”孙黎说:“我灵盾上的灵兽也闻不到魔气和妖气。”
“好怪。”善影说,“那个尹荷宗的宗主未免太年轻了,怎么可能有人在十几岁驻颜?”
宴春一直没有说话,她在想那个二皇子。
听到善影这么说,宴春心里回答道:“当然可能有人在十几岁驻颜,尹玉宸便是。”
宴春看了他一部分记忆,知道他是靠着某种邪术驻颜,或者说长大。但是……到底是什么,那部分记忆宴春也没有,她只有尹玉宸半魄天魄。
“都散了吧,既然他想让我们休息,就都暂时去休息一下,”宴春说:“明日见了尸体再说。”
几个人闻言散了,宴春端坐在殿中的软垫上,闭上了眼睛,又去例行窥视她灵台的半魄天魄。
不知道为什么,这天魄之前一直都在灵台之中忽明忽暗,但是此刻却似蒙尘的明珠被拂去了上面的灰尘一般,亮的近乎夺目起来。
宴春正不解,便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的屋子,她还未动,院内的其他人便先要动,宴春很快在通信玉上面制止了他们。
那人来到了她的后窗,宴春转头,不需要开窗户,便知道来的是那个奇奇怪怪的二皇子。
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,就离开了,宴春隔着窗户,散开神识在他周身都巡视了一遍,感觉不出他有什么妖魔气。
只是他留下了东西。
宴春起身到窗边,推开窗子,然后看到了窗沿上摆着一个小碗,里面是一朵开得正盛的碗莲。
云睿诚他们凑过来一看,先是笑了,而后说:“我去帮你教教他做人吧,这些皇室的纨绔,以为自己是皇子便多尊贵了,主意都打到你的头上来了。”
宴春看着碗莲,表情若有所思。
片刻后侧头问:“怎么,不能有人爱慕我吗?”
云睿诚和善影都是表情微微一变,其实他们都还觉得……宴春从未忘记过尹玉宸,上次那个小沙弥,不就因为和尹玉宸长得像,才被点拨么?
而且这个整个人都不规矩的二皇子,可跟尹玉宸一点也不像。
孙黎皱眉说:“凡事讲究个‘门当户对’,同师叔求爱之人,起码也要是个仙界翘楚,最次也得能做你炉鼎,他一个凡夫俗子朝生暮死,不是良配。”
宴春闻言轻笑出声,孙黎正是这南嘉国皇都的氏族孙家嫡长孙,虽然在修真界被欺负成了挑大粪的,但若非入道求仙,现如今说不定是孙家家主,权势滔天。
他是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哥出身,却不像宴春从前以为的那样温润风度。
他固执,死板、观念陈旧,一肚子的固守理论,都脱凡境中期了,还讲究凡间那一套“门当户对”呢。
不过好处是宴春带他从挑粪的变成蓝阳的传人,他现在奉宴春为“君”,他为“臣”,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无半点迟疑。
“行了小老头,把你的理论收收,我万一就想春风一度呢,分什么仙凡有别?”
众人闻言心思各异,宴春把碗莲端进了屋子里,坐下之后自窥灵台,发现那天魄又淡了一些。
宴春的心中莫名的开始乱起来。
她打坐入定,其他的人也回自己的屋子,天色很快亮了,那两个婢女来请他们,叫他们去前厅。
“宗主为各位准备了灵兽珍馐,请各位移步春丽院。”
修真者大多不食凡物,到了脱凡境之后,连灵兽也没什么作用了。
尹荷宗的这个宗主答应天亮之后带他们去看尸体,现在又弄这一遭,云睿诚都不耐烦了,看向宴春。
宴春竟然又没说什么,对着那个婢女点了点头,就起身了。
这太怪异了,平时驱魔除祟,就属宴春最性急,到地方就打,杀完就走,从不耽搁。
可是这一次来了尹荷宗,她的性子似乎瞬间好了。
被个凡人给冒犯了,也没见生气,还收了人家碗莲,而且现在还真打算去吃东西,这十几年了,云睿诚也没见她吃过东西啊……
几个人一脑门子疑问,可是宴春在他们这个小团队里面就是王,她只要去,别说是吃饭,就是火海刀山,云睿诚他们也是眼都不眨就跟的。
不过走在半路上的时候,云睿诚还是忍不住凑近宴春说:“这宗门有古怪,那两个婢女在门外姿势不变站了半夜,然后今早上突然就来请人了,也没见她们拿出玉牌和谁通信,她们怎么知道莫宗主叫我们去吃饭?”
宴春其实昨晚上就看出怎么回事儿了,那俩婢女不是人,都是活傀儡。
她看不见丝线,却在邪书之中知道傀儡的样子分很多种,能窥见丝线的是一种,蛊虫驱动的是一种,还有干脆生下来便是傀儡的傀儡娃娃,和主人心意相通。
宴春没细究这两个傀儡是怎么回事,她总会弄清楚一切,包括尹玉宸曾经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,才落得那一身经脉尽碎的可怖瘢痕。
她从昨天开始就表现异样,确实是对这个地方有着超多的耐心。这感觉像是掀开一道经年惦念的垂帘,她倒要看看尹玉宸藏着掖着不敢给她看的都是什么。
几个人跟着两个走路距离都一模一样的婢女,到了婢女说的春丽院。
莫泽已经等在门口,看着几个人笑眯眯地说:“我知道诸位道友早就辟谷,脱离了低级的口舌之欲。”
“但今天的灵物非比寻常,乃是一头有近二百年修为的飞鹿,不仅灵力不俗,味道更是鲜美异常。”
“杂质厨房已经涤荡过很多遍了,诸位道友可以尝一尝,既然来了人间,便尝尝人间滋味,倒也算入乡随俗。”
莫泽好声好气的说话,蛊惑性十分强,尤其是他长得太过无害,提起这二百年修为的飞鹿肉,还舔了舔嘴唇,像个嘴馋的小少年。
怀余白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,心想乖乖,二百年修为,那不是都开灵智了吧?
她平时吃的都是邪魔,灵兽饭堂里面也都是灵力低微的,还真没吃过修为这么高深的灵兽……肯定好吃!
云睿诚闻言皱眉,孙黎更是面色青黑,倒是莫泽知道他们想什么似的,连忙说:“诸位道友可不要误会,飞鹿乃是蠢物,这一头尤其蠢笨,恰巧生在了灵力茂盛之处,四周没有人烟居住,与世隔绝,根本未来得及生出灵智便被捕捉到了。”
“我素日也吃不到这等好东西,”莫泽说着,看向了宴春,说道:“是借了仙姑的运,这飞鹿乃是今早二皇子自皇宫命人送来烹制的。”
话音一落,众人都是一阵牙酸,宴春环视了一圈,没有在桌边看到二皇子。
落座之后,婢女很快开始上菜,一头炙烤的香气扑鼻的鹿排就摆在桌子正中间。鹿头和鹿角都处理过了,也摆在盘子上,看上去十分夸张。
而除此之外,鹿肉做成了各种炖,煮、炒、炸、等等多种口味。
莫泽笑眯眯看着宴春说:“二皇子说,这是南嘉皇城权贵之中最流行的全兽宴。一定要仙姑尝尝。”
宴春面无表情,心中怪异。
并没动手,而是环视了一圈,问:“他人呢?”
昨夜他接近,灵台天魄活跃,走后便暗淡。那碗莲,若宴春没看错,乃是书中记载的北松天池圣物,名唤重生莲。
莲如其名,可以残魂孕养出莲身,承载魂魄甚至修为再世为人。
是宴春一直想要去一趟北松山天元剑派看看的原因,据说天元剑派正是因为有重生莲,苦修剑道的大能才能不惧天雷,灵合归天的尊长相较其他的门派多了一倍不止。
宴春猜想,这个看不出异常却无法自控的二皇子,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控制了,送她重生莲这等世间难寻的金贵之物……宴春也好奇他身后到底是谁。
且她脑中半魄天魄是尹玉宸的,宴春猜测操纵二皇子的……应当也是个魔修。
魔与魔之间,是有感应的。
“道友不要客气动筷吧。”莫泽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口大口吃,说道:“他去梳妆打扮臭美了。”
莫泽简直没一点一宗之主的样子,像个不羁的浪荡子。得亏是脸长得嫩,否则能把人膈应出一身疙瘩。
宴春还是没动,她不动,其他人自然也不动。
傀儡婢女上菜还没停下,众人都有些难以想象,鹿肉而已,有这么多种做法?
宴春见怀余白口水要泛滥成灾了,这才示意众人吃吧,友臣都说尹荷宗懂规矩,得友臣好话的这世间也没几个。尹荷宗的宗主不至于他们一来,就杀了个开智生灵来招待他们。
众人陆续开始动了,实在是这些鹿肉灵气浓郁肉眼可见,且色香味俱全,摆盘更是精致无双。
出身世家最挑剔古板的孙黎都觉得这全鹿宴能入眼,亦能入口。
而再最后的甜点也上来之后,据说梳妆打扮的二皇子总算姗姗来迟。
怀余白侧头看了一眼,肉从嘴边“吧嗒”掉在了盘子里。
这二皇子……昨个初见的时候还端得一副尊贵无匹的皇家子嗣样貌,今天为了讨宴春欢心,这是和花魁借的衣裳吗?
他竟是散了长发,着了一身粉纱袍缓缓走了进来。
说真的骚到道心为饕餮的修士都能掉了嘴边的肉,足可见其杀伤力何等巨大。
莫泽抬头看一眼,噗地冲旁边笑得呛了。
云睿诚在这二皇子的面前乍然失色,孙黎皱眉深觉不堪入目,善影……傻了。
唯有宴春还是一脸淡然,她视线顺着眉目刚烈矜贵的二皇子脸上,挪到他胸襟大氅的粉色纱袍,还认真品评了一下,这刚柔冲撞的打扮,确实很有冲击力。
书看得多了,宴春也知道,这世上的癖好,远远不止当初尹玉宸同她说的那些。
这其中便有一种,叫看禁欲者沦落,逼强者献媚。
这二皇子此刻便有点那个味道。
他走到宴春身边,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了。
宴春侧头看他,眼中没有半点春心荡漾之意,只觉得操控他之人实在大手笔,观这二皇子样貌气质,素日绝对是个眼高于顶之人,得尹荷宗这等驻扎凡间还有能力协助其他仙门除祟的宗门庇护,想必这二皇子将来,或许贵不可言。
若这皇子也是幕后之人送与自己赏玩的……倒是有趣。
而且……
宴春脑中想着什么,无意识地拿起面前一盘点心里面的一小块点心,送到唇边。
她没想吃,就是闻一闻。她从前那么爱吃,却好多年不曾碰过任何食物,自从尹玉宸走了之后……
宴春猛地僵住。
她低头看了一眼,鼻翼间萦绕着难以形容的牛乳香气,她嗅进这香气,简直如同钢刀刮过肺腑,霎时间眼睛都红了。
宴春不敢置信地张开嘴,轻轻含了一点,而后放下了手中牛乳糕。
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翻天覆地,却实际上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山崩面前不改色的本事,强压住了情绪。
她只是慢慢地,一点点转头又看向了身侧的二皇子,对上他视线那一刻,宴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。
他手上冰凉,湿意未散,显然刚刚洗过。
宴春眼睛转眼之间已经爬满了血丝,额角青筋暴突,周身的威压压不住地乱窜,削掉了云睿诚一角袍袖,桌面上的鹿头“砰”地一声飞了出去,砸在怀余白的肩膀上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