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玉鸣微微仰起脖子,无视她身侧的尉迟镇,只是愣愣看无艳,见她落泪,便嘶声微弱道:“别、不用为我难过……”
无艳的手狠狠一抖,沈玉鸣咧嘴一笑,血顺着嘴角斜落,他拼命握住无艳小手,又道:“尉迟、尉迟将军这一掌十分厉害,我怕是、怕是……”
尉迟镇双手握拳,一言不发。
无艳却用力摇头,泪如雨落:“不许胡说,没事……有我在呢!”
沈玉鸣低低笑了几声,笑容十分凄凉:“无艳……无艳姑娘,你就是太好心了,竟还为我落泪,我真是……真是死也甘心……”
无艳叫道:“胡说什么,你不会死。”她将手从沈玉鸣的手心抽出来,凝神握针,便刺向他胸口要穴。
沈玉鸣深深看她一眼,却不理会她的动作,将身子往后一倾,顿时便倒在地上,鲜血顺着耳畔,很快流了一地。
沈玉鸣呼吸急促,胸口起伏不定,转动眼珠,看向尉迟镇。
正好尉迟镇也将目光从无艳身上移到他的面上,四目相对,沈玉鸣仍是笑笑的样子,微弱道:“尉迟……镇,你……你很聪明,可惜、可惜……”
尉迟镇锁着眉头,沉声问道:“之前跟我动手的,不是你?”
沈玉鸣跟他目光一对,却并不回答,只哈哈地嘶哑笑了声,就又看着无艳。
无艳屏息凝神,正全力施针,沈玉鸣望着无艳垂头忙碌之态,眼中也慢慢地笼了一层泪,叹道:“无艳……对、对不住,我……不能再陪着你了……不过这样、这样也好……”他极力将声音放得温和,语气中隐隐地带着歉疚跟释然之意。
无艳竭力不去看他,可又忍不住,遏制着心头那股难受之意,道:“你不要说啦,我说过有我在!”
沈玉鸣笑笑,目光柔和,仍挣扎着道:“对、对不住……希望你……别怪我……”他这般勉强说着,嘴角却越发有大股的血沫涌了出来,他摊开手脚,不再挣扎,目光也慢慢地从无艳的脸上转开,凝视着晴朗的蓝色天际,定定地一动不动。
无艳脑中轰地一声:“沈大哥!”她不肯相信眼前所见,忙去握沈玉鸣的脉,又去切他的颈间脉,鼻息,眼睛……对上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目光涣散的双眼,无艳浑身冰凉,眼前发黑,身子一晃往前伏低。
尉迟镇抬手在她肩头一搭:“无艳……”
无艳一抖,恍惚里抬头看向尉迟镇,过了好大一会儿,才问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……要这样?”
尉迟镇眉头蹙起,几乎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:“之前……之前跟我动手的……不是他……”
无艳怔然:“什么意思?”
尉迟镇艰难道:“那人虽跟他一模一样,但功力大不相同,是以我才全力以赴……”他看到沈玉鸣奔无艳过来,生怕他对无艳不利,又因先前探明对方功力深厚,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招,却怎么能想到,这夺命一掌果真奏效,但却并非是正中他所想的那敌手。
无艳脑中一片混乱,勉强分辨明白:“你说你看错了人,故而错杀了沈大哥?”
尉迟镇垂眸:“可以……这么说……”
无艳低头,看看沈玉鸣逐渐变得僵硬的尸身,又抬头看尉迟镇:“大人你这样厉害,怎么会看错人?”
尉迟镇心头一惊,听出无艳话中的疑问之意,但是这件事对尉迟镇来说也实在是匪夷所思,前一刻还是那深不可测的敌人,后一刻,却跟变了个人一般……若非尉迟镇认定之前那人功力卓越非同一般,跟眼前的沈玉鸣不同,他也是不敢想象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沈玉鸣的。
尉迟镇自己尚存疑惑之心,又怎能更好地安抚无艳?何况沈玉鸣真的是生生死在他的掌下,此刻被无艳一问,尉迟镇竟无法回答。
无艳看着他默然之态,抬手摸摸额头,道:“算啦……”
尉迟镇望着她,却见无艳站起身来,看也不看自己,转身往外走去,尉迟镇唤道:“无艳!”
无艳置若罔闻,走了几步,忽然双腿发软,差点跌在地上。
尉迟镇掠过去,刚要扶住她,无艳后退一步,叫道:“你别过来!”
尉迟镇心中愕然之极:“丫头,你听我说,这件事……应该没那么简单,我承认我是……莽撞了些,但是,沈统领他……”
无艳呆呆地看他,尉迟镇道:“听他方才的口风,他好像是知情的……”
无艳浑身一震:“你说什么?”
尉迟镇一皱眉,不再说下去,本来以他的心性,若无十足把握,是不肯事先多说的,可面对无艳,却是关心则乱,竟先把心底的猜疑说了。
如果是平常,无艳大概也会仔细想想,但是这会儿,关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,且又不是别人,尉迟镇提出的合理疑点,在无艳听来,简直像是推脱责任一般。
无艳眼睛通红,瞪着尉迟镇,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般:“你是说,沈大哥是坏人?你害死他,却是做了件正确之事?”
尉迟镇自知失言: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无艳转开目光,看向不远处地上的沈玉鸣:“若不是因为我,沈大哥不会去找你,若不去找你,大概就不会无端端没了性命,没什么能比活生生的人命更要紧,不管他是好人或者坏人,都不该这样被你一掌打死!”
尉迟镇心头震动,无艳说罢,摇了摇头:“师父说的很对,我的确……不该下山……”她说到这里,眼中的泪越发停不住,转过身拔腿就跑。
无艳离开之后,尉迟镇叹一口气,回头看向地上沈玉鸣的尸身,又看看自己的手,一直到此刻,他兀自怀疑自己方才所为是否是真的。
尉迟镇缓缓俯身,看着沈玉鸣,目光落在他裹着绷带的双手上,心中想到无艳说的“没什么能比活生生的人命更要紧”,心头又是一沉。
而在院门处,一道人影缓步走出,看着眼前场景,诧异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
尉迟镇抬头,正好对上上官兰台的双眸,那双眸子里,淡漠平静,并无任何震惊讶异之色。
太原西南二十里处,便是蒙山,山明水秀,不逊天龙山。蒙山最著名的便是自北齐时候便开凿的一尊摩崖大佛,又称“西山大佛”。
蒙山半山腰,便是开化寺,这日清晨,晨钟袅袅声响,小沙弥开山门扫地,从寺门中便走出个身形瘦削的少年来,这少年行走似有些不利落,站在台阶上往周遭看。
小沙弥见状,便从旁边拨拉出一根结实的枯木,在地上捣了两下后递给那少年。
少年先是嗤笑一声,而后却又无奈摇头,用手臂夹了枯木,抵在腋下,如此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。
小沙弥远远望着,便举掌念道“阿弥陀佛”,才又继续扫起地来。
那少年走走停停,小半个时辰过后,已经汗湿重衣,此刻朝阳初升,光芒万道,少年站住脚,抬手擦汗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