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朱头道:“那给玄影。”
阿弦忙道:“伯伯,我还没吃饱。”
老朱头又哼了声:“稀罕,这可是你第一次跟玄影争吃的。”却也并没再说什么:“我累了,你们自个儿收拾。”
是夜,东间房中。
阿弦手中捧着一盏木碗,望着炕上的人:“阿、阿叔,你晚上怎么不吃东西?这会儿一定饿了,我给你热了粥。”
英俊侧脸对着窗户的方向,并不答话。
阿弦十分耐性:“你才好了些,更要留意吃食。先前是我大意了,你看不见,自然行动不便,我来喂你如何?”
英俊仍是不动,阿弦靠过去,哄劝的声调儿:“这粥可好喝了,你尝尝看,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,伯伯的手艺是整个桐县最好的,高建甚至说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伯伯呢。”
片刻,英俊才道:“我知道。”
阿弦只当他是松动了,便笑说:“你知道?那还不快喝?啊,张嘴。”她舀了一木勺米粥,吹了吹,送到他的嘴边。
僵持了片刻,那紧闭的双唇终于有了一线松动,阿弦喜喜欢欢递了一勺,眼看他吃了:“这才对呀。”
喉头一动,英俊吞了那一勺粥,忽轻轻说道:“你对谁都这样好?”
阿弦眨眨眼:“你是说喂饭吗?你还是第一个。”
因看不见,英俊的双眼一直都垂着,听了这句,长睫微动:“听你伯伯说,你常往家里捡人?”
阿弦道:“伯伯是玩笑,只是很久之前曾救过几个冻饿不起的人,捡过些小猫小狗……”忽然醒悟失言,“后来人也各自走了,也只有玄影留下来……”
如此又吃了两口粥,英俊道:“我够了。”
阿弦道:“玄影吃的也比这个多。”
英俊沉默,阿弦轻轻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,正要想法儿叫他再多吃些,英俊道:“先前你回来闷闷不乐,便是为欧家之事?”
阿弦心头一沉:“是。”
英俊道:“你不必难过,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。”
阿弦诧异:“你怎么知道?”
英俊道:“刺史大人已经有所安排,以他的性情,明日就会见真章了。”
阿弦的嘴巴张的大大的,也忘了再缠他吃粥:“我怎么不知道呢?”
英俊道:“你忘了高建所说,曹廉年从府衙出来么?刺史大人应该是从曹氏身上入手。”
对于英俊所说,阿弦一大半儿是不信的。
但是很快她就发现,不得不信。
次日天还未明,远处鸡叫头一声,阿弦一骨碌坐起身来,起的太急,几乎从凳子上摔下来,手抚着胸口,胸腔里那颗心乱跳不休。
与此同时,院外响起急促的拍门声。老朱头隔着窗子问:“谁呀。”
外头高建道:“伯伯快来门,紧急公干。”
老朱头不敢怠慢,披衣起来开门,高建跳进来道:“阿弦还未起身么?”
阿弦早整理妥当,迎了出来,高建拉着她道:“府衙派人紧急叫我,招县县令派人来报,欧家出了事,刺史大人让我们一块儿过去处置。”
老朱头不悦:“这天还没亮呢,催命呀?”
高建道:“想必是出了大事,不然不能如此,只是不知是怎么了,昨儿还没眉目呢,一夜而已,难道就反了天么?”
阿弦道:“的确反了天了。”
高建这才发现她一脸平静,似乎对此事毫不觉意外:“这话怎么说?”
阿弦吁了口气:“欧家出事了,有人持刀行凶。”
高建惊问:“是谁行凶,受害者是谁?”
阿弦闭了闭双眼,心底掠过方才梦中所见:“欧家的少夫人、曹员外之女曹氏,意图刺杀欧老夫人。”
高建不由失声:“什么?”
将出门之时,阿弦回头看了眼窗扇紧闭的东间:给他说中了。
若她有天生之能可预见未来事端发生,但是英俊,只凭着高建一句话而推断出事情发展之真相,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能为?


第45章 还我命来
曹廉年先前听说府衙来人, 还摸不着头脑, 只是想着上回他牵头联合当地士绅主动为善堂捐钱,乃是大大的善举, 但是刺史大人也着实嘉许了一番,何况向来安分守己并未犯事, 料必无碍。
谁知来至府衙后听了袁恕己一番话,将曹廉年惊得三魂七魄皆都飘飘荡荡, 竟不知是怎么辞别的刺史大人,又是如何趔趄踉跄地离开府衙的。
高建说跟他打招呼的事儿,曹廉年更是一毫也不记得。
他满心里所惊所忖的,都是袁恕己所说的骇人内情,以及他那句:以曹员外精明强干的为人,竟半点不知情?
曹廉年在往曹府的路上总算回过神来, 即刻命家人备车马,轿子才在门口停下, 曹廉年便下轿上车, 命赶赴招县。
马车急奔而出,直向招县而去,不到一个时辰便进了城门。
欧府本关门闭户,暂不待客, 门上听说是亲家来到,才忙开门迎了进来。
曹廉年不等下人们通报,马不停蹄,急急地往内宅而去。
里头曹氏闻讯迎出来, 父女两人对面相见,曹廉年一眼看见曹氏脸上泪渍未干,双目更是肿的,心头越发凛然。
曹氏见父亲来到,强打欢容,行礼道:“爹怎么这会儿来了,事先也不叫人传个信儿?可是家里有什么急事?”
曹廉年看一眼她身旁的丫鬟们,曹氏会意:“你们都退下吧,我们父女自在说话,不用人伺候。”
下人们都退后,曹廉年握住曹氏腕子,拉着她到了内室站定,低声道:“你好生跟我说,我的两个外甥女儿,是怎么死的?”
曹氏见父亲举止有异,本正在猜测是为了何事,听了这句话,宛如一道霹雳当空降下。
曹氏本要遮掩,奈何先前正为此事郁结于心,曹廉年又赶得这样恰巧,曹氏才一张嘴,两行眼泪已经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。
曹廉年本心怀侥幸,猛地看女儿这样反应,那颗心就像是被人扔在冰面上,狠狠地又踩了两脚,疼得颤个不停,他捂着胸口,觉着呼吸困难,头晕目眩。
曹氏急忙扶着老父,叫他缓缓坐了,曹廉年几乎一口气转不上来,大口喘了两声,还未开口,泪却也落了下来:“天杀的,怎么会有这样的……”
他痛的难以说下去,手用力一拍大腿,又紧紧抓住,刹那间已经老泪纵横。
曹氏早也忍不住,却又怕别人听见,便道:“爹,小声些。”
曹廉年转头看她:“这会儿还怕人听见?你、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为父!”
曹氏哽咽不语,曹廉年一再追问,曹氏才说道:“先前我因生了女孩儿,家里人对我便动辄使眼色,婆婆跟太夫人更是明着说欧家是要男丁来继承香火的……”
曹廉年道:“那也不至于下那种狠手!只再生就是了!你竟然容他们这样丧心病狂?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!”
曹氏哭着跪在地上:“我哪里会舍得?但我做不了主。”
曹廉年含泪愣住,曹氏道:“本来大女夭折之时我是不知道的,只是因着婆婆跟太夫人的态度……她们并不悲伤,反似轻松一样,我心里难免存些猜疑,后来有了二女,我便加了小心,处处谨慎,那天婆婆说要带她去玩儿,我只半刻钟不在场,就说孩子忽然……我这才知情。”
她举手捂着脸大哭起来,手背上那个圆圆地疤痕显得格外醒目:“但是我又能怎么做?说出去的话,别人只当我是疯了,那段时间我曾回家住了几日,父亲却也不大理会,还说我跟那孩子缘分浅,所以才没了,让我不要放在心上,我曾几次试着想告诉父亲,可每次说起欧家,父亲都盛赞他们是殷实厚德之家,让我快些养好身子,尽心侍奉公婆夫君等,我还能说什么?我若贸然说明此事,只怕会被万人所指,成了无处可依的弃妇,那时候父亲可会信我的话?还是也会如万人一样,也嫌我恨我,觉着我为家里丢了脸?”
曹氏委顿在地,无法自持。
曹廉年愣愣听到这里,泪落无言以对,半晌才道:“我那不过是为你宽心的话,实则我心里也是难以割舍的,你怎么能当真以为为父是无心的……唉,糊涂,糊涂!”
父女两人对泣半晌,曹廉年起身将女儿搀扶起来,道:“你爹我年青时候,也曾做些不怕天地的事,但这种恶行却是想也不敢想,何况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,所谓人善人欺天不欺,人不知道,鬼神未必看不在眼里,先前我也不信这些话,但是上次你弟弟的事,着实让我惊心。前几日我捐了好些银子给袁刺史的善堂,人人都说我是巴结讨好刺史,然而谁也不知道,我只是为求心安而已。”
曹氏慢慢收了泪,曹廉年握着她的手,也摸到了上头的那个伤疤,曹氏伤着的时候他也知道,人都说是少夫人不小心被倒落的烛台砸伤了,当时曹廉年心里还略觉古怪,但并未多想,如今事情说开,又怎会不知?